沁涼間。
“這次去陽城,你隻帶五萬東南駐軍,夠嗎?
”
左傾顔将他的衣物一件件疊好,放置在箱籠裡,每準備好一樣,就從一張寫滿字的紙上,提筆劃去一行。
祁燼笑着反問,“骁騎軍跟着定國侯奪良城,我再将十萬東南駐軍帶走,誰來守天陵?
”
他就坐在她旁邊,看着她認真仔細為他忙碌半天,終于忍不住伸臂,攥住她纖細的手腕。
手腕上壓着隻素镯,是成婚那日,慕青送給她的,愈發襯得肌膚白皙滑膩。
忽然,他翻開她的手掌,蔥白的指尖直往裡縮。
上面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一道口子。
“怎麼傷的?
”
“沒事……”
他用力一拽,左傾顔整個人被他拉進懷裡,圈緊。
嗓音冷冽低沉,“不許再收了。
”
他很少用這樣的口吻與她說話,左傾顔怔了怔,不再掙紮,溫順地将頭靠在他肩頸上。
“不收就不收,兇什麼兇。
”
他捏着她的下颌,親了上去,吮得有些重,帶着懲罰的意味。
吻到彼此喘息不止,祁燼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挽過她耳際碎發,喉結輕滑了下,眼眸黑沉。
啞聲呢喃,“今晚再收拾你。
”
她長睫輕眨,額心在他懷裡蹭了蹭,剛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就聽門外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是我。
”
兩人一滞,左傾顔起身開門,“母親?
”
慕青走進門,就見地上還放着收拾了一半的箱籠。
她瞄了祁燼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娶了媳婦,翅膀也硬了,兒子要出征,當娘的最後一個知道。
”
聲音滿是哀怨。
不知情的,還真以為是哪個惡婆婆,誠心過來找茬。
祁燼一聽就知道慕青惱了,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主動認錯,“是兒臣不好,沒有早些告知。
”
這幾日慕青常常獨自關在房裡,他怕出征的事一說出來,又要叫她平添心煩,這才想着,等明日離京之前,再辭行也不遲。
慕青也不是真惱他,隻是憋悶,“眼下朝政未穩,你就這麼走了,皇庭别院那位要是趁機作妖,你早先的布局可就白費了。
”
這麼大的事都瞞着她,把她當什麼了?
“兒臣早做了安排,請母妃放心。
”
慕青狐疑,“如何安排的?
”
祁燼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鐘赟之,唐延,杭秋水代理朝政,若有分歧,呈交顔顔決斷。
”
果不其然,慕青沉了臉,“你将顔顔推到人前,可曾考慮她的安危?
”
祁燼走了,一切塵埃落定,太子妃遲早得挪回東宮。
一想到左傾顔要獨自一人走進那座波谲雲詭的宮殿,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隻有待過的人方知,那根本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我會将黑甲衛盡數留下,護她周全。
”黑甲衛之中混編了大多數七星台的高手,雖然隻有幾千人,但戰力絕對不輸給一萬東南駐軍。
“除此之外,東南駐軍也會留下一半,守衛京都。
”
慕青猛地擡眼,“你隻帶走五萬人馬?
”
他将戰力最強的十萬骁騎軍交給左兆桁,自己卻隻帶五萬人。
可作為一個母親,她并沒有覺得高興。
手心手背都是肉。
祁燼耐着心解釋,“母妃放心,陽城還有兩萬七星衛、馮越的五萬東南駐軍,再加上忠勇候手裡的十萬西南駐軍,合并起來,有十七萬人,足夠了。
”
慕青面色并沒有好看多少,“可忠勇候此人,不足為信。
”
祁燼道,“除此之外,武義侯和葉家衛軍也會随我同去,雖然人數不到五千,但是他們也曾參與過對北戎太子的那一戰,作戰經驗豐富,母妃别擔心。
”
“忠勇候此人的确卑劣,可眼下祁皓他們主動獻出兵符,我們若咬着以前的事不放,放棄合并兩軍,抵禦外敵的機會,傳出去,定會遭人诟病,民心盡失。
”
慕青無言以對,看向左傾顔,“他明知冒險,還要親自前往,你竟也答應?
”
左傾顔看了祁燼一眼,輕聲道,“顧千殇殺了祁天麟,祁皓定恨他入骨,若說他想借着我們的手為父報仇,也不是全無可能。
”
“當然,也有可能是陷阱……”她握住祁燼的手,“就算真有陷阱,忠勇候無心投誠,我們也還有馮越手裡的十萬東南駐軍和兩萬七星衛。
”
她的手心悄悄沁出汗水,嘴上卻幫着他安慰慕青,“夫君他心裡有數,不會打沒把握的仗,請母親放心。
”
慕青看出她的強顔歡笑,卻未點破。
馮越戍守陽城十幾年,功績卓越,又是出了名的顧家男人。
滿朝皆知,他對常年卧病的發妻極其愛重,幾十年如一日,照顧得無微不至,府中更連妾室都沒有,可謂是情深義重。
倒也算是可靠之人......
半晌,輕歎了口氣道,“既如此,我陪你回宮吧。
”
左傾顔猛地一滞,“那怎麼能行?
”
“你獨自回宮,我不放心。
”
左傾顔想也不想拒絕,“母親,你好不容易與父親團聚,不能再回宮了!
”
提及那人,慕青眸底閃過一抹黯然,“長輩的事,用不着你管……”
還沒等祁燼開口,她又道,“顔顔雖然聰明,可她從未在宮中待過,你突然将她推到人前,難免會被人攻讦。
”
“鐘赟之雖然可靠,但畢竟年紀大了,否則,你也犯不着用唐延來牽制杭秋水,又将決斷權交給顔顔。
”她盯着祁燼的眼睛,盡是了然。
祁燼垂眼,“什麼都瞞不過母妃……”
他當然知道,慕青以皇後的身份坐鎮中宮是最好不過。
可是……
“今日你便拟旨,以教導太子妃為由,将皇庭别苑的皇後娘娘請回宮,入主椒房殿。
”慕青臉色平靜,“等你走後,我和顔顔,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
“可是母親……”
慕青打斷她的拒絕,語重心長道,“從小到大,母親沒有機會親自教導你,回宮之後,跟着母親好好學。
”
“我不答應!
”
一個蘊着薄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幾人齊齊擡眼,就見左成賀立在門口,一雙幽深的眸子湧動的狂風暴雨。
他大步跨門,雙目死死盯着慕青,口不擇言,“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人,舍棄了那個身份,如今,你還要再進宮,與他糾纏不休到死嗎?
”
左傾顔心裡咯噔一響,急聲厲喝,“父親慎言!
”
果然,隻見慕青撩起眼皮,眸底霜冷一片。
“我便是舍不得這皇後之尊了,你當如何呢?
國師大人。
”
左成賀眼底隐隐跳動的火焰,被一句“國師大人”生生澆滅。
背脊一僵,他瞬間勢弱,無言以對。
室内氣氛緊繃,詭異。
慕青擡眼掃過左傾顔和祁燼兩張看似平靜的臉。
“所以,你們倆早就知道了?
”
左傾顔長睫輕眨,低垂的視線慢悠悠轉移到祁燼身上,“夫君,我給你定的幾個厚鞋底忘了取……”
祁燼眯着眼,嘴角微微抽搐,“我陪你一起去取。
”
左傾顔硬着頭皮轉身,“父親母親,你們有話好好說,我們趕時間,就不陪你們了……”
“既然你們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出乎意料,慕青拒絕得幹脆,她轉身蓮步款款朝門外走去。
左成賀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見慕青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左傾顔撇嘴,“你再去勸勸母親吧,不過,可别像剛剛那般說話了。
”
雖然她也沒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可是母親真回了宮,他們想再見一面,就難了。
左成賀眼神空洞,落在空寂無人的長廊上,“事實擺在眼前,她心裡有怨,我解釋再多也是枉然。
”
他們之間,沒有誤會。
能修複的,或許隻有時間。
可是,他還有多少時間?
思及此,他目光透過一抹決然,“我是不會讓她回宮的。
”
開口的卻是祁燼,“我今日便會命人請皇後回宮,你想阻止她,自己想辦法。
”
左成賀斜睨他一眼,“本來也沒指望你們。
”
話落,轉身離開。
左傾顔歎了口氣,秀眉輕蹙,“你覺得,母親會原諒他嗎?
”
要說了解,祁燼絕對比她更了解慕青的性格。
“不知道。
”室内氣氛有些壓抑,祁燼闊步上前,喊人上午膳。
“連你都不知道?
”
祁燼轉身朝她走來,“母親性格倔強,但也并非不講道理的人,她一時難以接受是肯定的,等她慢慢接受之後,大抵會想要陪着他一起贖罪。
”
左傾顔眼底忽然酸澀。
“所以,母親進宮,是想穩住朝局,竭盡所能助你平定天下,替他贖罪?
”
左傾顔的問題,祁燼回答不了。
兩人皆是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