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燈火輝煌,歌舞升平。
樂師指下琴音繞耳,絲竹器樂悠揚回響。
十數名舞姬在宴廳正中,扭動婀娜身姿,随着樂聲旋轉起舞。
一颦一笑,柔媚入骨。
忠勇侯和祁皓應邀入宴,
兩人各帶一名侍衛,也在情理之中。
衆人對着祁燼行了拜禮。
祁燼笑意不達眼底,卻也沒有為難他們,示意他們就位入座。
“真沒想到,繼天陵南城門最後的交鋒後,咱們和太子殿下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
思緒翻湧間,似是唏噓不已,忠勇侯端起杯盞主動開口道,“當日南城門外,多謝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老夫先幹為敬!
”
祁燼指尖摩挲着瑩白如玉的杯盞,似笑非笑,“侯爺這是說的什麼話,本殿怎麼聽不明白?
”
祁皓拍了拍忠勇侯的肩膀,“侯爺才兩杯下肚,怎就醉了,來,小弟再敬堂兄一杯!
”
幾個月不見,祁皓皮膚變得黝黑,整個人精瘦了許多,就連臉上常有的浮躁也隐去了不少。
至少在祁燼眼裡,他遠比從前成熟了許多。
雖然,這份長進對祁燼來說未必是好事。
見祁燼無動于衷,祁皓舔着臉道,“以前是小弟不懂事,今日在此,給堂兄,也給堂嫂陪個不是,還望堂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弟弟這一回。
”
話落,一飲而盡。
提及左傾顔,祁燼的眉眼柔軟了許多,他笑了笑,總算仰頭将酒飲下,便算是給了他面子。
武義侯看着這兩人,卻是給不了多少好臉色。
酒過三巡,祁燼掃了馮越身邊的空位一眼,似是忽然察覺了什麼,笑問,“久聞馮将軍與夫人伉俪情深,怎麼今日不見夫人到宴?
”
祁燼手指捏着酒盞,唇角勾着淡薄的笑紋,似乎對早前發生的事毫無芥蒂。
馮越歎了口氣,“拙荊病了,已經接連幾日纏綿病榻,小女孝順,執意守在榻前親自侍疾。
”
他眼帶歉然,“明日一早,臣定讓小女攜拙荊一同拜見太子殿下。
”
祁燼擺手,“本殿不過随口一問,馮大将軍不必多禮,讓夫人好生養病,需要什麼稀缺藥材盡管開口,本殿讓人回宮去取。
”
“多謝太子殿下厚愛。
”馮越拎着酒壺走到祁燼跟前,替他将空盞斟滿,自己也倒了一杯,“末将敬太子殿下一杯!
”
祁燼眸子掠過杯中流淌的瓊漿玉液,笑着舉杯,“願馮夫人早日康複,長命百歲。
”
沒有錯過馮越臉上微僵的瞬間,忠勇侯和祁皓随即站起身,舉起酒杯,适時将祁燼的目光引到他們身上,“同願馮夫人早日康複。
”
祁燼似無所覺,将酒盞放到唇邊。
突然,悠揚的琴音随着一聲絲弦迸裂之響,戛然而止。
祁燼若無其事放下酒盞,目光朝那被琴弦割得滿手是血的琴師看去。
這才發現,撫琴的這名男樂師臉上帶着一個銀白色的狐形面具。
面具是用細密的嵌絲工藝做成,如同絹網,細密精緻,遮住了鼻梁和眼周,隻露出琴師的薄唇和線條分明的下颌。
琴師一襲白衣再搭配神秘的面具,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猶如月下谪仙,光風霁月。
隻看那半張臉,祁燼和武義侯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馮越眼角掠過祁燼放下的酒盞,帶出一抹微不可見的失望。
“混賬東西,竟敢掃了太子殿下的雅興!
”轉眸間,馮越惱羞成怒,朝那琴師怒喝,“拖出去,換一個人撫琴!
”
“太子殿下饒命!
”
沒等侍衛伸手拽人,那琴師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祁燼連連磕頭。
“求太子殿下恕罪,草民是因想到妻女突然失蹤,心神不甯,這才一時走神,請太子殿下不要換了草民!
”
“草民想留在将軍府,萬一哪日妻女回來了,才能一家團聚啊!
”
此時,馮越已經變了臉色,在他示意下,身邊的侍衛一把拽住琴師的衣襟,“太子殿下在此,盡管故意喧嘩鬧事,快跟我出去!
”
話落,伸手就要捂住他的嘴。
琴師見祁燼不語,開始拼命掙紮,一扭身,竟然避開了侍衛的手,急聲大喊,“我妻女自從半個月前陪着馮夫人母女去上香,就再也沒回來!
”
“你還不住口!
”侍衛立刻發了狠,扭住琴師手臂。
琴師突然一個踉跄倒地,詭異地再次避開侍衛的鉗制,又喊,“馮大人,你說夫人和小姐回來了,可我夫人和女兒為何偏偏杳無音訊!
?
”
話音一落,原本歡騰熱絡的氛圍突變詭異。
一股肅殺之氣悄然彌漫。
……
漁歌派人前往無岩寺探查一個月前走水一事,自己則親自去了一趟馮越安置僧人的地方。
卻發現,院子裡躺着許多負責看守的東南駐軍士兵的屍首。
而那群僧人,早已跑得沒影。
察覺事情詭異,漁歌立刻馬不停蹄趕回将軍府時,樂聲悠揚,夜宴已經開始。
得知今晚馮夫人和小姐都未曾前來拜見太子殿下,他趁着夜色,悄無聲音摸進馮夫人的住處。
自從佛寺受驚病重後,馮夫人主動搬到蘭香小築,馮小姐也留在這裡侍疾。
夜闌人靜,漁歌趴在梁上,看着身穿绫羅長裙的馮小姐,端着一碗燕窩粥,逐勺喂進榻上病容憔悴的馮夫人嘴裡。
吃了幾口,馮夫人就擺擺手。
“母親,再多吃點吧。
”馮小姐勸道。
“整日躺在這裡,我還不如餓死的好。
”馮夫人嘴裡滿是怨氣,可是說話的時候,還是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馮小姐似已經習慣了她的抱怨,不以為意道,“我讓人給您備了水,您坐一會兒,我給您擦擦身子吧。
”
聽到這,漁歌無聲轉身,準備離開。
“不必了,我整天躺着也是等死,還費什麼勁。
”話落,馮夫人撐起身子朝窗外看了一眼,“要我說,你趕緊趁着今晚外頭人多,瞅準機會,離開這裡再說。
”
“母親,您在這,女兒哪都不去。
”馮小姐又盛了一勺燕窩粥,仔細吹了吹,柔聲勸道,“您病了,在這裡養好身子再回家,不也挺好。
至少這裡,什麼都不缺。
”
漁歌的腳步猛地一滞,轉過身趴在梁上,伸長耳朵。
“傻丫頭,你以為這事過後,那人還會讓咱們娘倆活着離開嗎?
”榻上女人的聲音帶着驚恐。
“那人好吃好喝供着咱們,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妻女已經死了,我猜,他定是想要蒙蔽什麼人,一旦他的目的達成,還不把咱們倆滅口了?
”
此言一出,“馮小姐”手裡的碗差點沒端穩。
女人看着目光驚懼的“馮小姐”,語重心長道,“聽母親的,你趕緊離開,悄悄跑回去告訴你爹。
”
“你爹若是不在家,就找隔壁蕭家大哥,他武功好,心地善良,在陽城人路子也廣,定能将你藏好,保你性命!
”
“母親,那你呢?
女兒帶您一起走!
”
“别說傻話,母親這病,是好不了的,我留在這繼續扮着馮夫人,蹭吃蹭喝,也沒什麼不好的。
”
女人說着,将脖子上的玉佩接下來,戴在她身上,“這玉佩開過光,很靈驗的,娘到無岩寺特地給你求的,讓佛祖保佑你一生平安,嫁個好人家!
”
“母親……”她含着淚被踉跄起身的女人推到門邊。
“趁現在快走!
有人攔你,你就說我吐血了,讓你去請大夫!
”
“馮小姐”離開房間跑出不遠,就見到府衛巡邏,火急火燎躲到假山裡,觀望着外頭動靜。
突然,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轉眼,就對上漁歌特大号的臉龐。
“馮小姐,你若肯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帶你安全離開将軍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