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8.第631章 務使我得償所願
第631章 務使我得償所願
三日後,吐蕃再次發動強攻。
一場惡戰後,堅守防線的朔方軍所領兵卒傷亡近千人,大軍歸營後,氣氛十分凝重,這凝重繼而催生出躁動與分歧。
帳内,朔方節度使薛服出言斥責了幾名言辭有失的部将。
他們朔方軍守在此地阻截吐蕃軍,要從去年十月末說起——
彼時,他們時刻在準備着前去北境關山支援,卻不料薛服忽然收到一封來自太原的密信,信中透露吐蕃與吐谷渾将有異動,讓他們務必防範。
太原之令便等同皇太女之令,這是各處共識,薛服不敢怠慢,立刻布置防禦。
尚不過十日,果然忽有吐蕃軍來勢洶洶,破境而入的速度叫人震驚!
薛服因有那封密信透露先機,才得以守此地不失。
之後,戴從又從太原調兩萬兵前來,一同抵禦異族。
與異族之戰總是格外兇殘的,他們朔方軍以性命駐守北境保家衛國從無怨言……可此時叫他們分外心焦憤怒的是,榮王李隐就要在京師登基爲帝了!
登基大典尚未完備,朝廷便已經傳來“诏令”,命他們安心抵禦吐蕃,聲稱待新帝登基後,便會立即傳天子令調動各處兵馬前來相援——
在朔方軍将士聽來,這簡直是虛無的屁話!
“李隐那僞君子,隻怕巴不得讓我等統統耗死在此處!
既能助他抵禦異族,又能讓他坐收漁利!
”朔方軍部将江台此時道:“待我們朔方軍全死在此處,他這皇帝做得便可高枕無憂,倒省得日後再另想由頭除去我等了!
”
“如此欺世盜名者憑什麽也能稱帝!
”有武将忍無可忍道:“如今這仗打得窩囊,倒不如揮兵殺進京去!
”
這話立時引來無數激昂的附和聲。
沙盤後,薛服猛然站起身來,看着群情激奮的衆部将,伸手指向西方:“若是内亂且罷,然而此刻我等抵禦的乃是異族!
”
一向沉穩的薛服此際幾分怒容:“你們是要抛下北境子民嗎?
”
這誅心之言讓那些部将們無法接話,薛服緊接着問:“還是說,難道都忘了當初在靈州城中,與皇太女殿下的那句‘必保關内不失’的允諾嗎?
”
聽到“皇太女”三字,衆人心頭無不似落下一記重錘,先是一陣悶痛,而後皮開肉綻疼痛入骨。
“難道皇太女就做到言而有信了嗎!
”江台紅着眼睛,脫口而出:“她曾允諾我等,會手刃榮王,替嶽節使報仇……可如今她人又在何處!
”
“是,她敢孤軍深入北狄,舍得将皇位置于戰事之後,有膽魄有決斷有血性,我等男子也比不得半分,叫人敬重欽佩得很!
”身形高大的武将說話間攥拳重重捶打數下胸口,眼中溢出淚來:“我江台從未這樣服過哪個,卻也從未這樣怨過哪個!
”
話至最後,聲音裏已帶上沙啞的顫音。
“我知道,她是爲了無數将士思慮,爲了戰事思慮,不願讓北境陷入日複一日的鏖戰!
”
“但我甯可她不去!
”江台:“我等縱死上百人,千人,萬人……拿屍骨堆滿北境關口亦無不可!
世人皆可死,唯獨她不能死!
她活着才是正理!
我做夢都想将她換回來!
”
帳内許多部将聞此言皆紅了眼睛,這話又何嘗不是他們的心聲。
薛服攥緊了拳又慢慢松開,心緒翻湧着,未有反駁江台之言。
兵願代将死,而爲将者正因不忍兵亡民傷,才決意赴險境……
兵者因敬而生怨,正因敬極,才會怨極。
如此兵與将,正是真正的上下一心,自嶽節使死後,如此世道下,薛服從未想過朔方軍今後究竟還能如此忠于何人,而今所見忠堅之氣,卻是更勝從前……
分明他們與那個女子也并未時常相見,隻去年靈州相識後,她單憑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便做到了無數将士真正歸心。
她使人怨恨之處,偏偏也是她最值得敬重之處。
或許這也是她的另一種野心,她行事似乎從不隻滿足于“小滿”,唯逐兩全之“大滿”之果,将士江山黎民之安穩,千秋萬世之景仰,她皆要收入囊中。
這份“偏要大滿”,偏要與天争兩全的膽魄,世間百年也無一人。
若她回來,必将爲百年第一人,可事到如今,誰還敢盲目地相信她能活着回來?
薛服也不敢以無望之言來安慰衆人。
但他面上沒有猶疑,聲音愈發沉定:“如若太女殿下平安歸來,我等駐守于此,可以此地未失之功相迎!
如若殿下英魂長留,我等守至最後一刻,大可以生死性命于九泉之下相随!
有幸追随如此人物,以身報國,雖死亦不爲憾!
”
江台含淚重重抱拳:“節使此言,江台無異議!
大丈夫當如是!
”
“然而,要我眼睜睜看着李隐登基,我縱死卻難瞑目!
”江台蓦地轉身:“終究是個死字,請諸位在此全朔方軍大義,我且入京爲嶽節使報昔日血仇!
”
這是要孤身入京行刺送死了!
“江台!
站住!
”年邁的程副使握着木杖起身,出言喝道。
江台卻未回頭,握刀大步出帳。
“将他攔住!
”
“江台……”
衆人快步追出,江台不聽勸阻,揮開相攔之人,最後甚至要抽刀相向。
混亂中,忽有一名士兵疾步奔來報訊,不多時,營外便傳來馬蹄聲。
那是援軍。
自東北方向而來的援軍。
安北都護府與陰山防線便在東北方,但北狄的戰事最是兇險,此時怎麽還能抽調兵力前來此處支援他們?
江台暫時也被此事分散了注意力,很快,先行的一隊數十人馬趕來。
薛服等人立即迎上前去。
來人下馬,爲首兩名将領拱手行禮,自報明身份:“——皇太女麾下、玄策府上将軍部下副将崔元祥!
見過薛節使與諸位将軍!
”
“在下玄策府龔鬥!
”
薛服剛擡手還禮,便聽那名叫崔元祥的年輕副将露出笑意,聲音洪亮有力地說:“皇太女殿下大勝而歸,不日便将歸境!
北狄大軍已逐漸撤離,我等特奉皇太女與上将軍之令率兵前來此處支援,與各位共同克敵!
”
此言出,四下反而驟然靜住。
此時天色将暗未暗,暮色與夜色各半,似給人以不真實的感受。
江台根本沒聽清元祥後面的話,他幾步上前來,瞪大眼睛問:“這位将軍方才說什麽?
可否再說一遍?
可否再說一遍!
皇太女殿下她……”
元祥一笑,擡手往北方一揖,聲音愈發清晰:“太女殿下此行大勝凱旋,已逼得北狄求和休戰!
不日便将歸境!
”
說着,又忙改口:“我等接到傳信是在十一日前,算一算日子,殿下此刻或許已經率軍歸還境内了!
”
四下終于爆發出意外振奮之音,江台卻一把抓住元祥的手臂,欣喜若狂地向他再次求證:“這位将軍所言果真屬實?
太女殿下果真回來了!
”
“如此大事,我等豈敢妄言!
”龔鬥在旁道:“如若不然,我與崔将軍又怎敢率軍擅離北境!
”
“好!
”江台一瞬間隻覺熱血翻湧,說起話來沒了主次:“二位将軍此番帶兵多少?
”
龔鬥:“甫一得太女之令,我二人便先行率兵三萬前來,待北境各處防線交接完畢,後續會盡快再行增派兵力!
”
“善!
”江台突然覺得自己強得可怕:“薛節使,我等現下便整兵殺過去!
殺吐蕃大軍一個片甲不留!
等太女殿下回來,也能讓她看一看我軍之戰績!
”
方才還哭着要去京師刺殺李隐的人,此刻突然鬥志驚人,急着要去刷戰績。
“援軍急赴至此,哪裏有不休整便作戰的道理。
”程副使話中雖是呵斥江台,面上的慶幸喜悅卻也溢于言表,他道:“況且總要商議對策!
”
“正是。
”心情激蕩的薛服趕忙擡手相請:“二位将軍,請入帳中詳談!
”
這一番詳談,直談至深夜。
元祥說得口幹舌燥,茶水都喝了三壺——談接下來的戰事部署隻耗茶半壺,餘下兩壺半,全都是在說皇太女大勝之事。
實則元祥此時所知也并不詳細,隻知北狄汗王離奇身死,太女殿下她一路殺近北狄王庭并孤身手刃北狄第一高手阿史那提烈——
單是這區區幾句話,自然用不了兩壺半的茶水,但耐不住他崔元祥會擴展啊!
想當初他潛伏、不,是跟随在“常娘子”身邊時,每每給大都督寫信都生生寫成話本子厚度,靠得不就是這份本領嗎?
倒也不能小瞧元祥的這份本領,經他如此一番擴充,很是振奮了朔方軍心,士氣直接拉滿。
數日後,吐蕃軍再次動兵攻來。
上一戰中,他們強攻之下重創盛軍千衆,已然察覺到了盛軍軍心不穩,此番再次動兵,吐蕃王存下的是一舉攻入太原的決心。
然而卻不料盛軍兵力再增,士氣也陡然拔高,對戰之下,反将吐蕃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一舉逼退至百裏之外。
明洛聽聞己方大敗,而前方守軍中竟然憑空多了數萬身着玄甲的将士,心知那是玄策軍,她不禁感到驚疑。
抵禦北狄的玄策軍按說正該自顧不暇,怎麽會調兵來此?
不管北境關山防線了嗎?
還是說北狄軍已經殺進來了,他們是潰逃至此?
不對……若是北境防禦徹底潰敗,北狄軍入境必然會有大動靜,可此時的北面分明很安靜。
明洛生出不好的預感,立即讓人去打探北境具體戰況,越往北去,防禦關卡便越多,在沒有安插眼線内應的前提下,重要軍機很難被探知……但此時她必須要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
此刻,打掃完戰場的薛服元祥等人,已在率軍歸營的路上。
這是他們對戰吐蕃軍以來,打得最痛快的一場勝仗,路上士氣昂揚,将士們策馬大聲說笑着。
然而行至半途,軍中卻傳來了一則讓人更加振奮的消息。
衆将士聞聽,頓時将馬趕得更快,馬蹄奔騰,歸心似箭回營而去。
待近得營門前,夜色已濃,火把在夜色中跳動着發出噼啪聲響。
營門外,左右各有重甲兵駐守,薛服等人緩下馬蹄,還未近前,隐隐見得守在兩側的甲兵們,隻覺他們的站姿和氣勢比之往日都更加肅正有力。
營門前,有人靜立相候他們歸來。
薛服下馬,一眼便看到了那靜立的女子,她系着玄披,銅簪挽束馬尾,身影如竹。
她此刻站在這裏,代表着與北狄之戰的大勝,并且是以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取得了這場大勝……
這場戰事的意義是非同尋常的,但這一切都敵不過她站在這裏這件事本身,她平安歸來這件事的意義已然大過了一切。
原來當真有人能從凡人的絕境中踏出來,成世人所不能成。
曆來并非多情感性之人的薛服竟一瞬間熱淚湧眶,他快步上前,單膝抱拳而跪:“朔方薛服,參見皇太女殿下!
見過上将軍!
”
元祥,江台等人跟随而來,紛紛跪身抱拳行禮,聲音皆格外洪亮。
衆人行禮間,眸光無不堅定有力,比燃着的火把還要熾烈鼓舞。
那被他們的眸光所注視之人,并未故作氣勢,看起來仿佛隻是出了趟遠門,并且順手帶回了一些土特産。
此乃元祥的觀感,當他看到太女殿下身後站着的那幾名北狄武将時——想來是俘虜歸順或是奉命護送太女,橫豎是土特産之感。
此時,李歲甯走上前來,欲扶起爲首的薛服:“薛節使與衆将士抵禦吐蕃軍勞苦功高,請入營休整後再叙話商談。
”
薛服正要起身時,崔璟走了過來,卻是撩袍屈一膝而跪,向李歲甯擡手執禮相請。
崔璟的身份擺在這裏,他忽然行此大禮,薛服等人一時不解也不敢起身。
李歲甯看向崔璟:“上将軍——”
夜色中,青年清冽的眉眼間唯餘鄭重之色:“此處戰事由我與薛節使指揮即可,請殿下勿在此地過問停留,即刻率兵動身返京。
”
薛服等人反應過來,江台立時跟随說道:“沒錯!
李隐欺世盜名,傳揚太女已葬身北狄,欲圖登基稱帝……請太女殿下即刻返京,主持大局!
”
“請殿下即刻返京!
”
四下呼聲此起彼伏,皆爲人心所向。
崔璟看着眼前之人,眼底一派堅定。
他曾說過,他會爲她鑄劍,她自死劫中而出,此後便不必再親赴戰場。
他想讓她立于萬萬人之前,取回本屬于她的東西,助她走到至高之處,就是他要做的事。
所以他說:“此乃崔璟所求,請殿下務使我得償所願。
”
她所成,即爲他所求。
這最後一步,他無法随同見證,但能爲她在後方斬棘,同樣是對他最大的成全。
四目相視間,李歲甯看着眼前清貴無雙的青年,與他道:“好,我即刻動身。
但有句話,望上将軍牢記。
”
崔璟正色以待:“請殿下示下。
”
李歲甯眼底含有一絲認真坦蕩的淺淺笑意,與他字字清晰地道:“我觀上将軍骨相至貴,天下難尋,堪爲帝王之偶。
”
崔璟倏然怔住。
她說:“故請上将軍保重,也務使我得償所願。
”
第632章 務必殺了她
崔璟如何也不曾想到,會在這樣的時刻聽到這樣的話。
關于二人的日後,他并非沒有設想過,要向她表明心迹嗎,什麽時機什麽地點,因爲是她,這些便都是需要再三慎重對待的問題。
再有,她會是什麽反應?
或者說,她此後的身份決定了她行事必然需要多方面權衡利弊,包括她身邊站着的人……他是否會符合她的選擇?
崔璟沒有答案,他總是缜密的,少有全無答案時,唯獨與她有關的一切,如雲如風,從來無法被揣測定義。
縱無答案,卻不影響他的種種決定,他曆來不求圓滿,唯願甘心。
且這緊要關頭,容不下他這份不合時宜的淺薄情思,于是他很好地斂藏起來,并不驚擾什麽。
可此刻……她毫無預兆地,以如此方式,回應了他未曾付諸于口的缜密愛意。
她想回應便回應了,并不在乎他有沒有說出口——于她而言,崔璟喜歡她這件事,天地爲證容不得任何人來否認,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崔璟恍惚間意識到,這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回應,正是她該有的模樣。
她曆來步步爲營,但一直遵從着以真摯交換真摯,她的感情世界從未被紛雜沾染,無論是親情友情師生情,她心底從來都保有一份純粹之地,先分辨它的真僞,再将它妥善安置。
先信己,再信人,這是她的底氣。
恨便是恨,喜歡便是喜歡,喜歡就要幹脆利落,利益權衡綁縛不了她,她從不被所謂規則裹挾,她隻踩碎規則制定規則。
她不避諱該與不該,不計較得失幾何,她的回應熱烈,張揚,純粹,自我,清晰,而又盛大隆重。
帝王之偶,此四字,何其貴重。
對旁觀者而言,此乃身份地位之貴重。
對崔璟而言,此乃心意之貴重。
出生于尚處興旺之中的清河崔氏,天之驕子,生來便處高台的人,先養出了清傲之文心,再以戰功鑄以铮铮之骨——權勢身份于他而言從不值得追逐,帝王之偶亦無足輕重,但因是她,這身份便成了世間最隆重的回應,最動聽的許諾。
她給了他一個許諾,同時也在向他讨要許諾,她要他務必平安活下來,務必見證共享她接下來勢必取回的一切。
此時,她負手俯身,稍向他靠近了些,崔璟似覺被月色籠罩,那至神至聖的月色降臨在他身上,變得熾熱。
青年眼底如清冽的湖泊在這個微涼的春夜裏興起了波瀾。
李歲甯笑着與他說:“崔璟,我便在京師等你凱旋。
”
“大都督……”崔璟身後的元祥盡量拿腹語聲低聲說道:“殿下跟您說話呢……”
大都督再不回應,萬一太女殿下把話收回去了怎麽辦?
那他當真哭也哭死了!
崔璟恍惚擡手,相應答:“崔璟,遵命。
”
李歲甯滿意一笑,沖他伸出一隻手,崔璟心跳如鼓,扶着她的手,挺括的身形直起,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眼底漸現的,是終于敢光明正大昭之于衆的情愫。
後方衆人随之起身,許多人仍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那個啥,方才他們聽到什麽了來着?
大家心底皆炸開了炮仗,噼裏啪啦還冒着絢爛火星,但越是如此,越沒有人敢吭聲。
李歲甯依言即刻動身,在她等候薛服大軍歸營之時,崔璟便已經爲她點好了随行的一萬兵馬。
最後,他親自爲她牽來了馬,與她道:“殿下安心一路南去,不必有片刻停留回望側顧,我會爲殿下安排好一切。
”
“好,知道了。
”李歲甯輕盈地躍上馬背,最後與他一笑,即策馬而去。
阿點,荠菜,康芷,唐醒等人皆随行,荠菜和康芷還從未去過京城,想到此去的目的和終點,她們無不激動振奮而又萬分警惕鄭重——這是最後一戰了。
目送先行的騎兵離開,崔璟遂轉身,欲安排接下來的事,剛回過身,一句“請諸位将軍……”與我入帳議事,還沒說完,就被乍然撲面而來的道賀聲包圍淹沒了。
“大都督,屬下同您道喜了!
”
“恭喜上将軍!
”
“上将軍要做皇夫了!
”
“……”
崔璟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足夠如常,但是……真的很難。
大多數人并沒有聽到李歲甯的話,此刻聞言大感震驚,紛紛圍上來詢問究竟。
龔鬥和元祥首當其沖,将皇太女的金口玉言大聲複述,然後……道喜聲就更加洶湧了。
江台則面向後方的部将們,大聲道:“弟兄們!
接下來的仗須得速戰速決,才好早些讓崔大都督回京做皇夫去!
莫要讓太女久等了!
”
“沒錯,傳令下來,都打起精神來!
”
“快快快,去傳令!
”
大家普遍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太女都親自開口了,如此一來還能振奮士氣哩!
“……”崔璟卻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擡腳離開。
“大都督!
”元祥跟上來,忙指正方向:“您走錯路了,大帳在那邊呢!
”
崔璟腳下一頓:“……知道,随便走走。
”
元祥“嘿”地一笑,也不揭穿,跟在自家大都督身後回帳去。
然而走着走着,待來到帳前時,元祥卻擡手抹起了眼淚:“大都督,屬下真爲您高興啊,您這一路來,何曾容易過……幸而殿下不曾辜負您的心意。
”
“……”崔璟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仿佛在哭嫁的下屬,大步跨入帳中。
軍中士氣因此很是翻湧,就連随後趕到的常歲安也一下便察覺到了。
常歲安是與自家妹妹一同過來的——李歲甯歸境後,便從北境點兵五萬往此處來,常歲安在後方押運物資,便慢了大半日。
常歲安的眼睛是紅腫着的,沒别的,見妹妹平安歸來,難免喜極而泣。
後又與妹妹談及自己的身世,慶幸妹妹成了真正的妹妹,喜上加喜,這一泣便是七八日,直到今日才算有刹住的迹象。
一入軍營,聽說自家妹妹竟已動身離開了,常歲安忙問:“崔大都督何在?
”
此去京師便要面對榮王,不知甯甯帶走了多少人,夠不夠用?
他要去問一問崔大都督,需不需要他也立即領兵跟上去!
滿心記挂妹妹的常歲安,在去尋崔璟的路上,無可避免地聽到了一些道喜之音。
常歲安花了好大力氣,才算聽明白怎麽一回事,卻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們是說,甯甯她,親口允諾,日後要立……崔大都督爲……爲皇夫?
!
”
常歲安下意識地問:“崔大都督他……答應了?
!
”
“這是自然!
”
“常将軍何爲這般吃驚?
”滿臉寫着‘陪嫁’二字的元祥:“早前在京師時,大都督便是表明了心意的!
”
常歲安:“可那……”不是做戲麽!
所以崔大都督他……該不是被趕鴨子上架了吧!
想到這個可能,常歲安一瞬間有些恐慌緊張,但下一刻,他又忍不住胳膊肘往裏拐……
甯甯橫豎是要挑皇夫的,他的妹妹天下第一好,自當要有天下第一好的男子來配,而崔大都督的樣貌,身形,修養,氣質,能力……無不最佳,甯甯會選上這樣的男子來做皇夫,似乎也是人之常情……這很合理啊。
那他就去試一試崔大都督的态度好了……若是需要,他會盯緊大都督,并勸服大都督的。
橫豎大都督也并不吃虧,何妨從了甯甯呢!
常歲安自覺肩負重任,整理好心情,去見崔璟。
此一夜的大營格外熱鬧,元祥辦完正事,連夜寫信送回太原,向戴長史以及盧夫人和崔琅通風報信,分享喜訊。
吐蕃軍營中,則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明洛令人去打探的事很快有了結果。
這結果讓明洛好一會兒沒能回神。
常歲甯,不,李歲甯……她活着回來了?
不單死裏逃生,且打赢了與北狄之戰,北狄竟然已經退兵了!
任誰看來這場注定要打到北境殘破不堪的戰事,怎會結束得這樣快?
明洛也懷疑消息有誤,然而反複查實,結果如一。
而她的人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地打探到消息,正是因爲這捷訊已經在北境傳開了,正逐漸往此處傳來……而兵馬行進的速度遠超百姓口口相傳,據消息稱,李歲甯已經趕來此處支援了!
難怪玄策軍也來了,難怪朔方軍士氣大增!
吐蕃王聞聽此訊,驚怒交加,他之所以率兵攻來,不正是因爲看準了大盛北境的兵馬被北狄軍拖住了嗎?
如今這算什麽?
他麾下的部将也開始躁動起來。
明洛自幾案後起身,看向吐蕃王:“她活着回來了又能如何,北狄鐵騎兇悍至極,她能在短短半載間取勝,必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王上此番攜兵近二十萬,無需憂慮後方補給,而對方不過是戰疲殘破之軍!
”
“太原便在眼前,此時退縮,便等同前功盡棄。
”她定聲問:“現如今不過是生出了一則小小變故而已,王上難道就要放棄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嗎?
”
吐蕃王與她對視着,眼中壓抑着怒意。
他也明白,這件事并非這個大盛女人能夠左右,他在動兵之前當然也曾屢屢打探過北境的戰況,誰也沒料到這戰事會結束得如此之快,且是以大盛取勝作爲收場……
他不是無腦遷怒之人,此時擺在他眼前的事實,是這場戰事仍有繼續下去的價值,隻是所需要付出的代價顯然超出了他起初的預估。
吐蕃王坐了下去,讓自己先冷靜下來,聽部将們分析接下來的戰局。
而這時,忽然有探兵入帳來報——對方軍中忽有近萬兵馬深夜離營,往南而去。
明洛幾乎瞬時站了起來,笃定地道:“是李歲甯!
”
她不打算留在此處支援,她是要直奔京畿了!
“王上,速出兵阻截,務必殺了她!
”明洛沉靜的眸中現出殺機。
活着回來了又如何,她與吐蕃軍守在此處,而榮王之所以答應與她合作……爲的不就是以防李歲甯有從北狄活着回來的可能,繼而便由她來補上這最後一刀嗎?
她等在此處,便決不能讓李歲甯活着回京!
吐蕃王沒有立刻應允。
他在思量着是否要出兵,那李歲甯回京必然是要與榮王争奪皇位的,這暫時對他構不成直接威脅。
但是,這位從北境活着回來的皇太女意義非凡,她很能振奮北境軍心,甚至能招攬更多勢力兵力……這一點,他已經見識到了。
殺了她,使北境大軍無首……唯有如此,他接下來的仗才能打得順利一些。
即便明曉其中利弊,吐蕃王也立即讓人出了兵,但他心中存下了一份未曾言說的不滿。
他很清楚,他這樣做等同是爲那位榮王鏟除異敵……他被人利用了,他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在同誰合作了。
既然知道了便不必明言了,他且記下這筆賬。
此一夜,明洛無眠。
她在等消息,等李歲甯的首級被帶回的消息。
天色放亮又再次暗下,直到次日深夜,帳外終于有了動靜。
明洛快步出帳,卻聞歸來的傷兵哀嚎,四下嘈雜混亂,負責帶兵前去阻截的将領滿身是血,正跪在吐蕃王面前請罪。
吐蕃王的臉色比夜色還沉。
明洛分辨着紛雜的聲音,逐漸聽懂了。
派去的兩萬餘兵馬敗了,且是大敗,死傷過半,據說對方手中有從未見過的飛火神器。
而如若是兩敗俱傷,敗便敗了,至少還能重創李歲甯的人,但是他們甚至沒能接近李歲甯的兵馬,連李歲甯的半片衣角都不曾傷到……而是被另一支大軍迎面阻截了!
率軍者,崔璟。
崔璟……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明洛站在搖曳的火把燈影下,攥緊了十指,慢慢垂下眼睛,看着腳下忽明忽暗的影子,眼神也随之明滅搖曳。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她昔日并非是多麽鍾情于崔璟,她沒有道理會無條件地愚蠢地去戀慕誰,她接近他,想要得到他,更多的是因爲他是最出色最值得的最佳選擇,于她而言那等同是一件象征着尊嚴地位與優越利益的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