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經此事，荊難複立刻明白了上位者的深思熟慮，同時也驚歎于聖上的心細謀劃。
若是不了解對方，恐怕想不出這麼周全的計劃。

　　蔣實按照聖上命令把人全除，将敵人屍體放于路上，随即向黎烈傳遞消息，兩人一同歸城。

　　邊境的消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傳向京都，銀龍枭等候已久，得知此消息後便命白文發下檄文，以此，名正言順地向北隴國宣戰。

　　此外，寫在檄文裡的話還明裡暗裡地告誡扶南國不要多事，一旦對方參與進兩國戰争，那麼三方無一能退。
顯然，作為三國中實力最弱的扶南國，不參與任何争亂才是最好選擇，可近些年來扶南國的大小動作讓銀龍枭記上了他們。

　　當然，若是扶南國敢參與其中，聞人虎和銀龍枭肯定不會讓夏巍他們威脅到自己，到時候，說不準兩國會不約而同地先解決從中攪亂的。

　　扶南國國主十分清楚這點，在得知檄文内容後，忙表明中立之意，夏巍聽了他的決定，倒也沒說其他，隻和其他臣子連贊天子英明。

　　銀龍枭暫時還不擔心扶南國那邊，兩國交戰在即，他有很多事要處理。

　　這個時候，身擔壓力最大的還是白瑜，他雖不是軍中新人，但在衆人心中卻是換了個形象。
無人敢輕瞧了他，同樣，也無人再敢那樣靠近他。

　　将自己的實力瞞了近十年，又在攝政王出事後暴露自己的武功，先不說此人武功如何高強，單說其心機便令人膽寒。
與其交好的人中，有很多都表現出了疏離之意，就連白瑾這個弟弟都有些怕了他，自那事發生後一直不敢提起這件事。

　　白瑜又怎會察覺不到周圍人的諸多變化，可他沒有辦法，無能為力。
黎音柔避他如蛇蠍已令他心碎痛苦，其他人又這般與他疏離，難免讓人心生絕望。

　　他不止一次地和白文提起這事，可戰事在前，盡管白文有心改變他的處境，但有些事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為今之計，隻能順着局勢把該做的事做完，這樣，才有轉機。

　　白瑜哪會不懂這個，越是了解，越是心灰意冷，他後悔參與進來，後悔像個傀儡一樣被人擺布自己的人生。

　　後悔的事太多太多，直至此時，他方才明白自己到底缺少什麼，在其他人眼中，他幾乎成了個心機深重的權謀者。
旁人對他隻有敬畏，而他深愛的妻子，則對他失望至極，失敗的人生莫過于此。

　　就算赢了戰争，他依然是個失敗者，失敗得徹底。

　　白瑜心如死灰一般，怎麼拾也拾不起，終日悶悶不語，白夫人看出他沉悶抑郁的心緒，免不了要想辦法讓他高興起來。

　　她知道最好的辦法在黎音柔身上，雖然心存猶豫，但這片刻的猶豫當然抵不過對兒子的關心。
她向黎音柔說明情況，希望對方能夠體諒她這個做母親的替她去勸白瑜。

　　黎音柔善解人意，明白白夫人的為難，也感激她這段時間的照顧，不好不去。

　　再次來到熟悉的書房，黎音柔的心境大不如前，原以為開門之後見到的會是頹唐失落的人，結果等她推開門，還沒來得及查看就被白瑜擁入懷中。

　　“多謝你來看我”

　　現在，他僅能以此來表達自己心中之喜，根本無顔再說求諒解的話。

　　“先松手”

　　“松手了就沒法碰到你，我知道。
”

　　他清楚得很，苦笑一聲，慢慢松開了手臂

　　“也是我沒察覺，其實很多時候，你的表現就足以說明很多，隻是我笨，沒仔細去想。
”

　　她并不笨，隻是沒把那些心思用在自己家人身上，更不會注意細枝末節去猜疑自己的枕邊人。

　　白瑜知道這些，但他，讓她失望了。

　　“柔兒，你能來，我很高興。
”

　　“白瑜，從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

　　“因為從前的我，沒有做過這麼多的後悔事。
”

　　他定了定心，想起了那件事，想說卻無從開口，黎音柔看出他的猶豫，明知對方有話難說卻還是直接挑明。

　　白瑜在抉擇，他知道一旦說了這件事，那麼自己和她之間的情分一定會被消磨殆盡，但……他真的不想瞞她。

　　内心天人交戰着，最終，他閉着眼開口，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柔兒，其實，你的親妹，原來的黎鳳绾，并不是意外去世。
我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了皇上的計劃，然後借機認識黎鳳绾，我的任務是讓她動心，讓攝政王動怒。
她死了，黎将軍會和攝政王起沖突，皇上會利用這點，削了王爺的王位。
”

　　“無人能知黎鳳绾會作何選擇，她或許會喜歡我，或許不會，皇上不能左右這個，故而，并未讓我用心于此。
那時，我常去黎府見你，黎将軍明白了我的心意，已經做了打算。
不過我沒想到，她會因那匆匆幾面就對我動心，還無意地達成了皇上的目的。
”

　　他緩緩睜開了眼，凝視對方神色認真地接着叙述

　　“我很為難，我不想傷你，也不敢違背皇上旨意。
就在這時，攝政王突然提出了賜婚請求，一切都在按照皇上的計劃走，這讓我吃驚，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我以為此事已經結束，可沒想到她會被丫鬟唆使做了傷害你的事，我生氣憤怒。
”

　　“正好這時皇上下了吩咐，我便順水推舟，讓攝政王察覺她心寄他人。
躲避的時候，是我輕拽了她一下改變了受攻擊的位置，攝政王沒收力，傷在心口，她活不下來。
”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在那個黎鳳绾見我時我便察覺到她的不同，幾番試探下來，方才相信聖魂之事。
”

　　話已盡，黎音柔滿面淚痕，泣不成聲地問他：“那你為何要讓我參與其中？
是想看我在得知真相後的愧疚模樣嗎？
白瑜，我現在是真的看不懂你了，也許我從未走進你的心裡，不然，怎會看不出這些。
”

　　她以為這一切隻是意外，午夜夢回，她被噩夢纏身，既有愧疚又有害怕，而這些，卻都是白瑜一手造就。
步步算計，拿她黎家做棋子，犧牲她的家人，她身在局中，直到對方透露真相，她才曉得黎家竟然成了受人利用的對象。

　　黎鳳绾死後，她很自責，因為白瑜的話和自己的判斷讓她堅信攝政王不會下死手，可在那件事中，攝政王沒有下死手，另一人卻改了主意。

　　也罷，是她看走了眼，這段孽緣，也有她的錯。

　　黎音柔痛苦地合上眼，用手擦拭掉臉上淚珠，道

　　“白瑜，你為何選擇現在告訴我真相？
”

　　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比其他人更懂自己。

　　“再過幾日，我要領軍出征，皇上已經下令，要向北隴國開戰，我為主帥，帶領其他将軍去鎮守邊關。
”

　　這是告别，亦是坦誠相待，白瑜不想在最後一刻還騙着她，這才将實情說出。
無論黎音柔如何選擇，他都不會後悔了。

　　“他們讓我藏了那麼多年，就是為了此刻，我也隻是一個供人驅使的棋子。
為國征戰，我不能再頹廢下去，此次一别，結果如何還不能定。
”

　　白瑜緩步走上前，拭去她眼角的淚，輕聲笑道：“柔兒，若我能活，那我一定回來向你請罪，任你處置。
若此去不返，那封和離書就在你的梳妝小櫃下，你可以離開這裡，去你想去的地方。
”

　　一語畢，他傾身吻上黎音柔的雙唇，動作溫柔缱绻，滿含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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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你，怨你，白瑜，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躲不開又避不掉。
”

　　自那日後，兩人之間又隔了一件事，黎音柔明白了所有，無法待他如初，便終日待在房中不見外人。

　　而白瑜則奉命出征，臨行前，白夫人特意來送，沒見到黎音柔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卻未對此多說其他。

　　身披盔甲的白瑜見到母親如此惦念自己，安慰她寬心，轉頭看向白老夫人所在院子時，眼神中滿是不舍。
随後，他定了定心，騎上馬離開丞相府去和軍隊彙合。

　　銀龍枭清楚這件事帶給白瑜的傷害，覺得有愧于他，便在白瑜走後帶了重禮去丞相府看望白文，美其名曰是探望忠臣，可實際上，這卻是一次略帶悔意的賠禮緻歉。

　　黎音柔從白瑜那裡得知了聖上的事，在看到銀龍枭帶禮前來便知對方心中打算。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失禮讓皇上難堪，一直守着禮數讓人挑不出半點錯漏。

　　可銀龍枭怎會看不出她的心思，當着老夫人的面提出要和黎音柔單獨說話。

　　出了黎鳳绾那件事後，白老夫人在聽到他要留黎音柔時明顯猶豫了，奈何皇權為大，有下人總歸要比兩人獨處好。

　　等到白老夫人一幹人等全部離開，銀龍枭淡然開口，一下點明她心中所怨

　　“你恨他瞞你，怨他懦弱，在看到朕時，你也心有怨恨，隻是礙于身份不敢表露。
少夫人，你有話，可以直說，朕聽着，不會怪罪你。
”

　　“妾身哪敢，皇上是天子，無人敢說皇上有錯。
”

　　“你也說了，是不敢，而不是沒有，你恨朕牽連黎家，恨朕掌控了白瑜的一生，如果可以，你一定不會這樣平靜地面對朕。
”

　　“皇上，妾身隻是不懂，不懂為何皇上要做出這樣的算計，為何一定要白瑜頂替攝政王，您真的就那麼恨攝政王嗎？
”

　　“朕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這是朕的私心，無關大義，隻是私仇。
朕這心結，無解，不過朕還是想試試看，試試能不能掙脫出來。
皇兄和其他人，不過是局中的棋子，或許他們無錯，錯的是朕。
事已至此，對錯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朕能在全己私心時保全大局，至于白瑜，朕的确對不住他。
”

　　“那按皇上所言，您是錯的，那您對不住的，豈止白瑜一人。
”

　　這盤棋局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被白瑜替代的攝政王，她的親妹，還有一些被牽連其中的人，裡面的任何一人，都有難處。

　　難道就因為你是皇帝，一句私心便可以将那麼多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嗎？

　　黎音柔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她隻知道，這個皇帝為了一己私欲毀了很多人。
早知會遭遇如此折磨心神的諸多亂事，她甯願從不認識白瑜，兩個人各自安好比什麼都強。

　　“皇上，妾身隻是一介婦人，比不得皇後體察聖意，您的心事，妾身不懂。
”

　　“你和皇嫂一樣善解人意，不會不懂，隻是你不知道那麼事，置身事外，也算是一種解脫。
”

　　“您很看重攝政王妃”

　　“是啊，畢竟白瑜對你知無不言，你當然知道那件事了。
皇嫂她這個特殊的存在令人驚喜，她讓皇兄動情入骨，亦讓朕頗感欣慰，能遇到她，也是朕的福氣。
”

　　能在此世中遇到懂他的人，也是難得。

　　“你和白瑜的事，朕不好多管，你自己做決定，想必白瑜走前也對此做了安排，無論你作何選擇，朕都不會阻攔。
”

　　“多謝皇上”

　　銀龍枭在她的恭送下離開了丞相府，這下再沒心思去管旁的事，全心投入于兩國戰事。

　　兩國戰起，周邊的百姓皆是聞聲撤離不敢逗留，邊境城池的百姓也都是日夜警惕，時刻關注着戰情，生怕敵軍會攻入城門。
街道上的行人少了許多，乍一看上去，不免覺得冷清。

　　有黎烈蔣實在前，白瑜領兵時的行軍速度并不快，過于急切地投入兵力，容易造成後方供應出錯。
再者，衆人皆知聞人虎是什麼性子，與之交戰時不能出半點錯，如若不然，功虧一篑，到時候，失去的可是臨夏國整個國土。

　　白瑜初擔大任，自然格外謹慎小心，臨近邊關時，他放出風聲，自己則率領小隊人馬與黎烈蔣實彙合。

　　他到時，北隴國已攻下一城，黎烈吃了一場敗仗，心情不佳，在看到他時面上出現了極為複雜的神情變化。

　　誠然，白瑜通過了考驗，可在戰場上是要真刀真槍地沖殺敵人，他很難想象平時斯文的人是如何殺敵的。

　　估計……和比試時一個樣？

　　黎烈甩出腦中的其他想法，向他說明戰況，同時提醒他北隴國在軍隊調配上做出了很大的改變。

　　若不是有了這些改變，早就和北隴國軍隊打過數次交道的黎烈也不會敗于敵手。

　　這些年，聞人虎始終沒松懈，這些隊列和将士的改變便是他多年謀劃的結果。
他想着下次出手必定要一舉奪下京都，在軍隊方面費盡了心思，如此，才造就了如今的北隴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