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馨玉看著編輯給她指定的翻譯部分,寫了兩行字心裡琢磨了起來。
莎士比亞是詩人也是劇作家,這篇作品是以詩體寫成,想要盡可能的還原本真,就得把片段也翻譯成詩體而不是散文。
所謂詩體,在措辭上的詩味必須盡可能濃鬱,結合華國人的審美習慣,劇文最好是盡量押韻。
薑馨玉盡量想讓自己翻譯出的文字看起來有幾分詩性,但時間短,她沒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用優美有恰當的措辭翻譯出來,金主編看後點點頭,“大意沒問題,就是文字意境有點過於直白,顯的乾巴巴。
”
“你不是在於老師的指導下在翻譯《傲慢與偏見》?
我給你選一段。
”
高考恢復後,英語和其它語種都進入了大學的校園,隨之而來的是大家對國外語言和文學上的追求增長了,現在市面上國外書籍處於大量短缺狀況,大量外文文獻也需要人翻譯,可以說翻譯這個行業正處於蓬勃的初期生長階段。
社裡需要翻譯人員,便有了於教授這種有正式工作的編外人員。
於教授是金主編主動請過來的人,像於教授這樣拋卻過往的知識分子並不多,過去知識分子是清貴的,可也是因為是特殊的知識分子,他們從天堂落入了地獄,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
薑馨玉是於教授推薦來的,金主編雖然相信於教授的眼光,但薑馨玉在他眼裡畢竟隻是一個學習成績還不錯有點英語天分的華清大學生。
一般的大學生並不能勝任翻譯這份工作,在薑馨玉譯完莎士比亞的一段詩歌後,金主編就知道她的基本功是紮實的,才會讓她翻譯別的片段,繼續測試她的水平。
半個小時後,金主編對她的水平大緻認可,也發現了在翻譯的過程中她很少用到字典,他到書架跟前翻出《國外醫學》雜志遞給薑馨玉。
“第三篇,第四篇,一個月、算了,給你兩個月吧,兩個月後你再來交稿,稿酬根據你稿子的質量來定。
”
薑馨玉點點頭後接過雜志,這雜志封面雖然是漢字,但裡頭的內容都是一篇一篇看起來非常拗口的英文,大緻掃了一眼就覺得不簡單。
她遲疑說道:“這種醫學類論文我要是翻譯的不專業,刊登出去不是誤人子弟?
”
她很想知道金主編為什麽會把這種專業性很強的文章讓她翻譯。
金主編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擺擺手說道:“有於老師把關,我相信出不了什麽大問題。
你先譯著,譯完了拿過來我們這邊有編輯審核校對,不是很清楚的地方可以含混不清,隻要大方向沒問題就行。
”
薑馨玉:“…”!
可以這麽隨便嗎?
專業的地方怎麽含混不清?
她有這水平嗎?
於教授坐在一旁喝著熱水,並沒有說話。
等和幾個編輯打過招呼離開出版社,薑馨玉的眉頭還是皺著的。
“老師,金主編就不怕我亂翻譯?
要是翻譯的非常糟糕,被專業人士看到了還不得笑掉大牙?
”
於錫嶺:“你要知道我們國家現在從各個方面來說都是遠落後於國外的,醫療隻是其中的一方面,你要翻譯的論文會刊登在醫學類的雜志上,那本雜志受眾很少,出版發行的數量自然不多,至於內容,說句不好聽的實話,金主編他們可能不是特別在意,而我相信你不會胡編亂造。
最重要的是,你手裡的這本醫學雜志專業性其實並沒有那麽強,但對你這個門外漢來說還是有些難度。
”
他沒說的是,大部分翻譯工作者最不愛接的就是古典文學和具有特定專業性的翻譯。
這些文獻翻譯起來進度很慢,費時費力,不少專業名詞在生活中其實是用不到的,對於外語水平的提高其實很有限。
過去想要以速度質量追求稿酬的翻譯人員最不想接的就是這種活兒。
“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醫學系的老師,不要怕苦怕累,也別覺得那些專業名詞都沒用,你所學會的知識會豐富你的精神世界,更可以造福千萬個對此類知識有追求的人。
”
薑馨玉點點頭:“我知道了。
”
她接翻譯工作的心思一點都不純粹,她沒有於教授那麽有覺悟,賺錢的心思是佔了大部分的。
天空含混陰沉,走在大街上沒一會兒就飄起了小雨。
薑馨玉緊了緊圍巾,下意識拿起手上的雜志去擋雨,然後遭到了於老師的無情一瞥。
她訕訕的放下書。
對她來說,這本雜志是可以擋雨的工具,但對於教授他們這些知識分子來說,書是很珍貴的東西,甭管是哪類的書籍。
“你是回學校還是回石頭胡同?
明翰承認了上次的錯誤,想要登門對你道歉。
”
薑馨玉默了默直接問道:“老師,你為什麽能這麽毫無芥蒂的幫助我呢?
”
再有不到一個月這個學期就要結束了,從入了華清以來,於教授對她是真的比對別的學生上心的。
但一直以來,因為薑寶琴和宋明翰,她在心裡對他始終對他抱著距離感。
於錫嶺這輩子什麽沒經歷過?
她的問題他很明白是什麽意思。
因為前些年傷了身體,也因為年紀是真的不小了,於教授本來就不高的個頭因為歲月又矮了幾分,他正視薑馨玉時,是需要擡頭的。
“小薑同志,我一把年紀了,曾經富貴、被人尊重擁戴,也經歷過被親人背叛被弟子詆毀,愛人已逝,如今這一把老骨頭是沒什麽不可承受的,你看,我的眼睫毛都空了。
”
薑馨玉下意識去看他的眼睫毛,用笑容掩飾心底的觸動:“老師的眼睫毛沒空,不過全白了。
”
於錫嶺難得露出些微笑意,“年紀是真的不小嘍。
”
說著話,他背著手往前走去,她看著,他的脊背好像又佝僂了幾分。
她心中長出一口氣,甭管薑寶琴和宋明翰,於老師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薑馨玉記得自己是個已婚人士,和宋明翰的關系也比較敏感,就想著讓宋明翰去石頭胡同登門道歉,正好離下午的讀書會還有不短時間,這一段時間完全夠用了。
她這麽打算的,便這麽給於教授說了。
於教授點點頭說道:“我回去給他說一聲,我還要去郵局一趟,你先坐公交車回去吧。
”
薑馨玉關心道:“現在天冷,還飄著小雨,您早點回去。
”
毛毛細雨中,他背著手向前走去,灰撲撲的身影眼很快融進了天地中。
公車上,薑馨玉安靜的坐著,沒注意到街邊有騎著自行車的人始終緊緊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