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覺得這個隻露着半張臉,将自己裹得很嚴實的姨姨,很眼熟。
可是他認識的人并不多,想不出來她是誰,于是就歪着腦袋看。
“佑之,你在看什麼?
”李月亭給他将身上的雪花拂去,發現他正盯着自己身後看,而且連眼睛都不眨上一下。
李月亭順着他的看過去,那位置卻什麼人都沒有。
可顧佑之卻踩着小腳丫跑了過去,李月亭為了展現自己的關心,也跟了上去。
顧平生正在打電話,目光卻一直盯看着顧佑之的舉動,見他跌跌撞撞的腳丫踩在雪地上,一副搖搖晃晃随時都會跌倒的模樣,皺了下眉頭。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兒童的檢查報告,最後一行的診斷結果是并無好轉。
他正在聯系的是張院長推薦的頂尖兒童心理醫生。
顧佑之一路小跑,來到溫知夏剛剛站立的地方,那裡已經沒有人了,隻有一塊糖果靜靜的躺在雪地上,是剛才姨姨從口袋裡掏出來的那一顆。
顧佑之伸出小手把它撿起來,圓圓大大的眼睛裡寫着喜歡,糖紙上是一個小獅子。
“佑之想要吃糖嗎?
我們待會兒跟你爸爸一起去買好不好?
但是這個從地上撿的不能吃,知不知道?
”李月亭笑着想要把他手中的糖拿走。
但是顧佑之卻握着小手,将糖藏到了自己身後。
李月亭笑容不變:“佑之乖,地上撿的東西不衛生,你不能吃。
”
顧佑之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也可以用一潭死水來形容,沒有任何想要聽話的意思。
李月亭嘴角的笑容慢慢的開始變淡:“我們再買新的。
”
顧佑之後退了一步,然後拿着糖,跑向了顧平生,他太小,矮矮的隻比顧平生的膝蓋高上一點,抱着顧平生的腿搖晃着。
顧平生結束了談話,單手将小家夥給抱起來:“怎麼了?
”
顧佑之張開自己的手心,裡面是一顆糖果。
“哪來的?
”顧平生問他。
“他從地上撿的,我說給他買新的,讓他把手裡的糖丢掉他怎麼都不肯。
”李月亭走過來,一臉無奈地說道。
顧佑之一向聽話,這樣的事情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顧平生低眸看着懷中的小家夥:“想吃糖?
”
小家夥搖了搖頭,但是卻緊緊的握着手中的糖果,半晌之後,開口:“姨姨給我的。
”
那個漂亮的姨姨,剛才在看t他,她從口袋裡拿出了糖果,但是後來又走了,把糖果給他放到了地上。
顧平生凝眉:“什麼姨姨?
”
李月亭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因為她剛才就跟他在一起,根本沒有看到什麼女人,于是下意識的就覺得這個本身就不正常的孩子,在說謊。
而車上的溫知夏,從口袋中掏出了一顆小兔子的糖果放在口中,甜膩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起來。
這是早晨吃藥的時候,徐其琛給她的。
她早就過了吃糖的年紀,但徐其琛卻始終覺得她還是當年那個要哄着吃藥的小姑娘。
溫知夏看到剛才那個小豆丁心生喜歡,原本想要逗他玩玩,卻意外地看到了并不想要看到的熟人。
三年了,他沒有什麼變化,那孩子,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那個李秘書的。
這三年來,她在國外療養身體,對于國内的事情沒有再關注過,無論是顧夏集團還是顧平生這個人。
隻是花千嬌康複出院,不再呆傻,她說什麼都是要回來的。
而且……
國外雖好,但終歸是這片土生土長的國度更能讓她産生最大的熟悉感。
花家。
溫知夏剛一下車,花千嬌就撲了過來,花小姐恢複如常,整個人也變得神采奕奕起來,雖然視頻過,但到底是隔着遙遠的距離,現在真的看到,在一瞬間溫知夏好像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靈動鮮活的女孩兒。
“溫姐姐,我好想你。
”花千嬌緊緊的抱着她,聲音裡竟然帶着幾分的哽咽。
三年時間彈指而過,卻像是經曆了半生。
花千嬌三年前被找到之後,整個人昏迷不醒,醫生說是被海水沖到下遊的時候,腦袋撞上了礁石,極有可能一輩子醒不過來。
但好在老天庇佑,她在一年前醒過來,但是卻對墜海那天發生的事情記不清楚,隻是模糊的不清晰的畫面閃過,讓她明白并不是不小心墜海,而是有人把她推了下去。
從女兒口中得知真相的花父大怒,但是因為找不到證據,隻有懷疑的對象并沒有辦法将兇手挖出來,所以暫時能做的,就是療養好花千嬌的身體,同時也将她的消息瞞了三年,對外宣稱失蹤。
“我看看,是不是都好了。
”溫知夏上下的打量着她。
花千嬌在她跟前轉了一個圈:“都好了。
”
溫知夏輕笑:“那就好。
”
“嬌嬌,外面冷,你溫姐姐身體弱,到家裡再聊。
”花母看着見到溫知夏就什麼都忘記的女兒,笑着提醒道。
花千嬌聞言,連忙拉着溫知夏往裡面走,一進門就讓傭人将自己給溫知夏準備的禮物拿出來,忙的不亦樂乎。
“這個很保暖,等明天雪化了就更冷了,你穿上這個,就不會再冷了。
”花千嬌将一件毛茸茸的披風拿出來,給她系上,更襯的溫知夏面容精緻漂亮。
“還有這個手套,這是圍巾……這個是包包……”
她一股腦地拿來了很多,溫知夏有些哭笑不得:“我用不了這麼多東西,你留着用吧。
”
花千嬌擡起頭,看着她,忽然眼淚就掉下來,溫知夏頓了一下:“怎麼了?
”
“嗚嗚嗚嗚——”花千嬌抱着她哭起來,“我還能見到你們真好,溫姐姐,我差點就死了,差點就見不到你們了。
”
溫知夏見她哭,鼻子也有些酸:“都過去了,我們嬌嬌大難不死,以後一定都是福氣。
”
“媽媽說你當時得了白血病,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花千嬌問她。
溫知夏聞言頓了頓,眼眸中夾雜着幾分的怅惘:“……時間太久了,忘記了。
”
雖然才過了三年,但怎麼都覺得像是已經過了半生。
如今再回到這座城市,看着它比三年前更加繁華也更加的忙碌,溫知夏心裡有些說不太清楚的感受。
“兩天後,爸爸要給我辦一場晚宴,溫姐姐你會來嗎?
”花千嬌把請柬遞給她。
溫知夏接過:“來。
”
花父舉辦這個晚宴用意不言而明,花千嬌因禍得福恢複正常,這個晚宴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看到花家小姐的風采,加之……跟青家的婚約也是時候公開解除了。
餐桌上,花父花母詢問着溫知夏這幾年在國外的生活,然後在聽到她準備開家廣告公司的時候,花父點頭:“女孩子有自己的事業也是一件好事情,你有沒有中意的地方,我讓人打聲招呼給你把地址拿下來。
”
這是準備直接送她開公司的場地。
溫知夏:“公司地址的合同已經簽署完成,等人員招聘完成,公司的事情差不多就完成了。
”
至于證件一類,在知道她有這個意向的時候,徐其琛已經讓人走完了流程,省了她不少功夫。
“你做事情一向穩妥。
”花父贊歎道。
飯後,幾人坐下聊天,說起溫知夏當年入獄之後的事情。
“……你回來,顧總知道嗎?
”花母頓了頓,有些猶豫,“當年你入獄之後不久,聽說,顧平生大病了一場,一年以後,領回來一個孩子,旁人問起,都說是自己的兒子。
”
溫知夏靜靜的聽着,蔥白的手指緩慢地摩挲着杯沿,圓潤白皙的指尖與翠綠晶瑩的杯子相互映襯,說不出的好看:“我們已經離婚,他有孩子也是正常。
”
花母還想要說些什麼,被花父用眼神制止了。
花千嬌的關注點有些與衆不同,她關心的是:“溫姐姐,你說的那個徐其琛是誰?
你們在交往嗎?
”
溫知夏頓了下,擡起頭:“準确來說,我們現在……是夫妻。
”
她的話,讓在場的三個人同時擡起頭來,神情之間多少有些詫異。
誰都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快的再婚。
花千嬌:“他對你好嗎?
”
溫知夏點頭:“嗯,對我很好。
”
徐其琛對她一向細緻入微,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舒心,也很放心。
“你呢?
準備好跟青祁劃清界限了?
”溫知夏不想要繼續交談這個話題,就将話題引到了花千嬌身上。
花千嬌跟她說話沒有任何的顧忌:“單單是劃清界限,我覺得都便宜他們了。
”
想到自己智力受損時受的那些窩囊氣,花千嬌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氣死她了。
溫知夏拿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後,說:“……嬌嬌你說,靠金錢累積起來的感情,一旦一方沒錢了,這段感情裡還能剩下什麼?
你是花家的大小姐跟一個小三正面沖突未免掉檔次,我聽剛才伯父說,青家不是多了一個私生子的二少爺出來,青家最後由誰繼承,現在看來還是未知數呢。
”
溫知夏可不認為,林惠茜那種女人會跟青祁共患難,然後陪他熬個十年來,等着青祁自己闖出一番天地後東山再起。
花千嬌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
溫知夏颔首淺笑。
“老爺夫人,外面有位自稱姓徐的先生,說是來接溫小姐回家。
”傭人走近,說道。
“姓徐的先生?
”花母看向溫知夏,“是你口中的丈夫?
”
溫知夏點了點頭,站起身:“是他,應該是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我這就回去了。
”
“我送你。
”花千嬌說道。
門外。
徐其琛站在車前,雅淡如風,笑容和煦,披着外套,帶着黑色的皮質手套,宛如是中世紀裡走出來的雅士。
這是花千嬌第一次見到徐其琛,但這個男人顯然可以直接打上高分。
“回家嗎?
”當溫知夏走進,徐其琛将她及肩的短發理了下,摘下自己的圍巾,戴在她的脖子上,上面是他帶着暖意的溫度。
溫知夏點頭微笑的同時,跟他介紹:“這是花千嬌,是我妹妹。
”
徐其琛看了眼花千嬌:“你好,我是徐其琛。
”
花千嬌:“随時歡迎你跟溫姐姐一起來這邊做客,你們快上車吧,外面冷。
”
兩人點了點頭,跟她揮手再見。
車上。
溫知夏将請柬拿出來,問他:“兩天後花家要舉行宴會,你有時間嗎?
”
“我可以把事情推一推。
”原本是沒有時間,但是她既然問了,那就有時間了。
溫知夏掀眸,笑道:“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其實也可以一個人去。
”
“不想讓我陪你去?
”他問。
溫知夏看着他車上還不忘記忙工作的模樣,摸了摸挺翹的鼻梁:“那倒也不是,就是徐先生日理萬機,怕耽誤你成天上億的項目。
”
徐其琛放下手中的平闆,将郵件關閉:“這樣可以嗎?
”
“勉勉強強吧。
”她臉瞥向車窗外,抿唇輕笑。
徐其琛輕輕地搖了搖頭,促狹道:“小丫頭長大了,不好騙了。
”
在溫知夏将頭扭過來的時候,他們坐的商務車與一輛布加迪擦肩而過。
趴在車窗上往外看的顧佑之,忽然擡起手拍起了車窗,“麻麻。
”
他看到了跟醫院裡那個姨姨很像,跟家裡的照片長的一樣,但是短頭發的麻麻。
正在進行電話會議的顧平生聽到他喊得名字,猛然間轉過頭,顧佑之拽着他的手臂,急切地t喊着“麻麻。
”
顧平生:“停車!
”
司機看了眼前面的交警,略微遲疑了一秒後,還是靠邊停下來。
顧平生看向顧佑之:“你看到了什麼?
在喊誰?
”
顧佑之小小的身體趴在車子的後玻璃上,神情恹恹的像是一隻耷拉着耳朵的小獸:“沒有了。
”
麻麻沒有了。
顧平生将手機屏幕打開,指着上面的女人問他:“是她嗎?
”
小家夥看着手機上的女人,肉乎乎的小手截短了溫知夏的長及腰際的長發,然後這才點了點頭。
顧平生眼眸蓦然緊縮,握着手機的手不斷的收緊,“你确定,沒有看錯?
”
在他的凝視中,一般的小孩子多半會對自己一瞥眼看到的事物産生遲疑,但顧佑之沒有,他很認真的在點頭。
顧平生見狀,握着手機的指尖細微地在顫抖。
“咚咚咚——”
車窗被忽然敲響,他猛然擡起頭,看到的卻是前來貼罰單的交警。
這算是自己撞槍口上了。
瀾湖郡。
顧平生在哄睡了顧佑之後,回到書房裡,将裡面關于溫知夏的照片拿出來,照片即使經過處理,也已經有了磨損的痕迹,可見被人經常的翻動。
顧佑之一眼就能認出溫知夏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從他會說話開始,會叫的第一個稱呼是“麻麻”;從會認人開始,看得最多的就是溫知夏的照片。
他年齡小,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爸爸是人,而麻麻就隻是照片。
随着逐漸的長大,他這才知道,是爸爸惹媽媽生氣了,媽媽就離家出走了。
顧佑之寡言少語,卻會時不時地問他:“麻麻什麼時候回來?
”
而每每,顧平生隻是沉默。
因為他也不知道。
溫知夏在庭審前,讓許律師告訴他“再如何聰明的人,都不能盡皆掌控人心,讓他好自為之”,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心是什麼東西。
掰開揉碎了以後的人心,就像是發黴的蘋果,壞了一點的,壞了一半的和全部黑心的。
她生于淤泥照舊可以出塵不染,但他做不到,他仰俯之間盡皆黑暗,唯她是那抹光亮救贖,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于心中生出了想要占有的念頭。
經年不息,永無終結。
“夏夏,你終究還是回來了,是麼?
”
顧平生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中溫知夏的面容,輾轉反複,眸光百轉千回。
都那麼久了,還沒有消氣嗎?
次日,關于花家小姐平安歸來的消息在圈子裡很快的傳播來開,邀請函也已經陸續寄出。
四方城有頭有臉的富商名流名媛貴太都收到了請柬,就連這幾年關系冷到了冰點的青家都不例外,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像是獨獨遺漏了顧夏集團,顧平生他沒有收到請柬。
顧夏集團原本跟花家走的也算是親近,但這些都是在溫知夏在的時候,這幾年,關系隻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井水不犯河水,卻也再沒有什麼往來。
但通常表面功夫都還是過得去的,這一次,請柬發遍了整個圈子,唯獨沒有邀請顧平生,這裡面的含義就值得玩味。
“去弄張請柬。
”顧平生指尖敲擊着桌面,對着周安北說道。
周安北看了一下日程安排,低聲提醒道:“顧總,您明天下午約了……”
“後延。
”顧平生沒有等他說完,便說道。
周安北點頭:“是,我這就去辦。
”
隻是,他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好端端的顧總怎麼會突然想要參加花家的晚宴?
難道就是因為花小姐跟太太閨蜜的情誼?
讓周安北覺得怪異的事情這還隻是一個開始,一天的時間裡,顧平生還讓他聯系了造型師、服裝搭配師……
一個小小的宴會,就算是去參加商業峰會,顧總都沒有這麼用心過。
不為其他,而是他從花家的舉動中,敏銳的察覺出了其中的異樣。
他有種直覺,這場晚宴,溫知夏說不定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