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什麽?
”
嬴珣的話說到一半就斷了,李稷忍不住追問。
“恨不得殺了她。
”
嬴珣的表情平靜,說出的話卻令人驚悚,“我曾經拎著我爹留下的劍去寢宮找她,想同歸於盡。
”
望著李稷吃驚的目光,嬴珣輕笑一聲,“誰都有腦子不正常的時候。
”
他那時性格別扭,不能以年少輕狂就敷衍過去,隻能說陰暗到偏激的程度。
他小的時候很喜歡林抱月,像對母親和姐姐一樣依戀她。
但林抱月離開阿房宮去了邊關後,日複一日在深宮中孤獨的時光,把這種依戀之情變成了一種扭曲的感情。
這種感情在他父親決定續娶林抱月後爆發,但還不等他做出什麽來,父親就死了。
他整個人陷入混亂,腦子裡除了殺人一了百了之外什麽都沒有。
李稷深吸一口氣,“後來呢?
”
“後來?
”嬴珣淡淡道,“她沒有給我殺她的機會。
”
正確的來說,她連見他的功夫都沒有。
“她自己一個人做了所有的事,在大殿上突破等階二,馬不停蹄地進行了位階大典。
”
她打敗了除了姬墨之外所有的神子,從失去未婚夫的可憐女人,變成了睥睨天下的少司命。
登上了人生的頂端後,她又放棄了所有。
少司命林抱月放棄所有身份,自行選擇終生幽禁雲霧森林,告慰大皇子嬴蘇的亡靈。
“她離開阿房宮的那天,我隻來得及看見她的背影。
”
林抱月落去所有飾品,穿著一身孝服,孤身一人踏出宮門。
除了腰邊懸掛著的紅蓮劍,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為夫守寡的女人。
在看到那個背影後,嬴珣心中一直熊熊燃燒的火焰,忽然就熄滅了。
“你說,她那個樣子,我還能恨些什麽呢?
”
李稷沉默了下來,莫名想起自己初見李昭時的畫面。
女子穿著一身孝服,握著柴刀站在樹邊,月色下純淨得不染一絲塵埃。
“然後你就想開了?
”李稷輕聲問。
“怎麽會那麽簡單?
”嬴珣自嘲一笑,“徹底放下是前不久的事。
”
他那些扭曲複雜的心思被壓在了心底,成為了厚厚的疤。
嬴抱月的到來,將那些疤翻了出來。
救了他的,無論何時,原來都是她。
“我原本那麽恨她,不過是為我父親不值,”嬴珣靜靜道,“他為了她賠上了一顆心,她的心卻不在他身上。
”
少司命林抱月不懂感情,這是當年世人皆知的事。
這份不甘也許不隻是為了他父親。
嬴珣低下頭,為自己拿父親當借口的心思感到不齒。
他自己,其實一直也懷揣著同樣的不甘。
原本嬴抱月隻是他妹妹時,他曾經感到過高興,畢竟他們的身份終於靠近了。
堂兄妹在大秦是可以成婚的。
可當嬴抱月的真實身份揭曉時,他和她再次回到了那個遙遠的距離。
嬴珣閉上雙眼,他這人真是……說不出來的惡心。
“你還好麽?
”
李稷望著面前眉頭緊鎖的少年,莫名覺得悲傷。
“我沒事,”嬴珣睜開雙眼,“我以前以為少司命為我父親所做的那些事都隻是在贖罪,但在亡者林中,我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
她隻是太傻而已。
兩輩子加起來,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淚。
“總之,看到了那樣的父親和她,我實在沒有再耿耿於懷的理由,”嬴珣笑了一聲,“我不配。
”
李稷皺起眉頭,他能察覺到嬴珣對嬴抱月的確是沒有恨意了,但他總覺得嬴珣的態度還是有哪裡不對勁。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嬴珣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快速地開口,“我們時間有限,陛下隨時都會醒來。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會在這裡?
”
看李稷這模樣,像是在阿房宮中呆了很久似的。
“我是追著一個人來的,”嬴珣對他知無不言,李稷也就直言不諱,“西戎的雲中君,現在就在這宮裡。
”
嬴珣瞳孔微微放大,“怪不得。
”
“怎麽?
你見過他?
”
李稷心中咯噔一聲,意識到嬴珣知道不少內幕。
“沒有直接見過,畢竟我境界有限,”嬴珣道,“但我之前在陛下的臥房裡,曾聽到過一個陌生的聲音。
”
這幾個月來他早已將嬴晗日身邊的人摸得一清二楚,卻唯獨那個聲音的主人一直沒找到。
“光靠聲音,你就知道?
”
李稷一怔,他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忽然察覺到一絲陌生。
嬴珣原本莽撞稚氣的眼神裡,多了些深沉的東西
之前聽姚女官提起他現在是嬴晗日身邊的紅人時,李稷還覺得難以置信。
現在看來,在分開的這段時間裡,嬴珣身上發生的事,並不比他和嬴抱月少。
“說起來,我還沒有問過你。
”
李稷細細打量著嬴珣的眉眼,單刀直入,“你是如何取得嬴晗日的信任的?
”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秦王之前一直是想殺你而後快吧?
”
“那倒是,”嬴珣咧嘴一笑,“他追殺了我很多年呢。
”
不然他也不用躲到南楚,寄人籬下那麽久。
“之前我們重逢的時候,他還提著劍想親手捅死我。
”
沒錯,這才是這對兄弟之前正常的關系。
“那為什麽他現在會讓你近身,還封你為王?
”李稷不解地問。
“很簡單,隻要讓他意識到,威脅他王位的人不是我,這天下隻有我會真心實意地幫他就行了。
”
嬴珣面無表情地開口。
“培養我長大的那些遺老們,之前做的事一直都錯了。
”
嬴晗日想殺他,不過是因為他是大皇子之子,原本有資格繼承王位。
在嬴晗日活得好好的情況下,他自然是嬴晗日最大的敵人。
其實也不能怪遺老們視野狹隘,隻因他的身份就是個死穴,不管使什麽手段,都不可能讓嬴晗日對他降低警惕。
但他和遺老們都忽視了一個問題。
嬴晗日怕他奪位,那是建立在他自己活蹦亂跳的情況下。
王位固然重要,卻比不上君王自己的命。
如果嬴晗日下一刻就要死,有人擋在嬴晗日面前,救了他的命呢?
“我取得陛下的信任,全靠這個。
”
嬴珣冷笑一聲,掀開自己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