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3章 流火
在那流淌的火焰開始燃燒的時候,所有人都失去了聲音。
高溫將水珠蒸發,點點的水汽碰到李稷身前冰寒的氣息,再一次變成細小的水滴落下。
嬴抱月不知道的是,在她一擊倒下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開始發熱,宛如一塊烙鐵,看著一抹刺目的鮮紅從她的手腕爬起一直蔓延到臉上,那一瞬間,李稷的心跳停止了。
他早就知道她的火毒已經入骨了,他認為全力和她對戰才是對她的尊重,卻完全忽視了她的身體情況,不,他以為他很清楚,剛剛那一擊至多讓她暈厥,但他完全不明白嬴抱月身上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這也許就是上天對無情的他的懲罰吧。
他什麽都無法握在自己的掌心。
就如同指間沙一般,他越是想要得到的東西,就越是會離他而去。
嬴抱月倒下隻是很短的一瞬間,但李稷卻覺得他經歷很久很久,久到他再次回到那個在黑暗的森林奔跑的小男孩。
“抓住他!
”
“吃了他!
”
他拚命地跑,無數次跌倒,無數次被人揪住腦袋後的長發像個落水狗一般拖住,他死命割斷自己從小到大從未剪過的頭髮,但每失去一縷頭髮,不知為何就覺得胸口難以呼吸一分。
等跑到森林的深處,他感覺渾身的筋骨都已經快要碎裂,擡頭看向頭頂的黑色濃霧,隻覺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深淵無法爬出。
他跑不出那片森林,跑不出那片黑暗。
他拚命地跑,隻覺黑暗中伸出無數隻手要把他拖回去,但就在他快要睜不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了光。
鮮紅色的火焰。
李稷以為他是陷入了過去的夢魘,但下一刻,他感受到了灼熱的熱度。
面具下的那雙黑眸微微睜大。
流淌般的火焰從嬴抱月的四肢百骸泛起,將她包裹著托起,少女潔白的臉龐從火焰中露出,如同雨夜初綻的曇花。
那是李稷很難形容的火焰,和他曾經在北方見過的岩漿都不同,岩漿是粘稠發紅的熔漿,但嬴抱月身上的火焰在流動也在燃燒,既像是水流,又像是一簇簇柔軟的火焰。
“這是……火法?
什麽火法?
”
“從沒見過這樣的火焰,岩漿?
不對,不是……”
台下傳開百姓們怔怔的聲音。
沒人能形容這樣的火焰。
這樣的火焰,李稷腦海裡第一時間隻能浮現出一句話。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流火並不是指流動的火焰,原意是指大火星西行,夏去秋來,天氣轉涼。
但那是因為人們沒有看到過真的流動的火焰。
石台下,姬嘉樹眼角被灼熱得發紅,卻隻是拚命將眼睛睜大,看著那朦朧霧氣中緩緩站起的少女的身影。
既如同浸染在鮮血中的巫女,又如同浴火重生的玄鳥。
但更重要的是,那是她,真正的她。
真美啊。
但姬嘉樹沒想到,他還能看到更美的一幕。
“那是什麽?
”
台邊傳來百姓的尖叫,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李稷霍然回首,下一刻,青銅面具中的黑眸猛地睜大,像是看到至為難以置信的畫面。
趙光也難以想象眼前的畫面。
就在嬴抱月渾身燃起流淌的火焰之時,泥水中的長劍高高飛起,浮到了空中。
原本眾人注意力都在台上沒有注意到它,但就在下一刻,這把劍,開始發光。
“那是什麽?
天上有東西在飛?
”
“劍?
誰的劍?
”
台下響起百姓們的尖叫。
古劍身上的布條已經燃燒殆盡,趙光記得這把劍劍鞘結滿了鏽,幾乎難以拔出,但從縫隙就能看到裡面的劍刃也布滿了鏽跡。
然而此時此刻,有紅光從厚重的鏽殼下透出,像是有什麽活物一般,發出生命的鼓動。
哢嚓一聲,那層厚厚的鐵鏽裂了。
刺目的紅光從黑色劍鞘的長劍深處透出,下一刻眾人看見有什麽從劍鞘中倏然飛出,如同一輪小太陽一般,刺目的紅光驟然刺激得所有人閉上的眼睛。
劍鞘如同黑夜,劍身如同朝陽。
如同日夜交換,姬嘉樹的眼角被刺激的流下淚水,但在模糊的視野裡,他看見了。
那是一把通體鮮紅的劍,厚厚的鐵鏽從它身上落下,碎屑漫天飛舞。
時光和鏽痕沒有給它帶來絲毫改變,它隻是一直在黑暗中沉睡著。
而現在,它被人喚醒了。
明豔鮮妍,猶如故人依舊在。
最後一抹鏽斑落下,露出劍刃末端一抹火焰的圖案。
赤焰。
或者說,紅蓮。
“爹,春雷劍在我手上,斷水劍在稷下學宮,雪風劍在風華手裡,可是火法山門劍在哪呢?
為什麽不交托給後輩們?
”
姬嘉樹耳邊響起自己小時候的聲音。
“火法山門劍不可能被交托給後輩,”他記得自己的父親負手站在稷下學宮後山,淡淡開口,“四把山門劍裡,那把劍比較特殊。
”
“哪裡特殊?
”
“那把劍會自己認主,也會接受上一代主人的囑托,隻是如果它承認的主人沒有出現,它會沉睡。
”
承認的主人?
姬嘉樹記得年幼的自己愣愣注視著父親高大的背影,沒有將那個問題問出口。
他的父親已經是世間最強大的火法神子,可是那把劍,居然都不承認他父親嗎?
紅蓮劍會承認的人,到底是誰?
繼強光之後,猛烈的狂風席卷了台上台下,姬嘉樹烏發狂飛,卻隻是怔怔看著這一幕。
最特殊的山門劍。
火法山門劍,無數火法者想要追尋的傳奇,在上一代主人手中得名紅蓮的長劍,蘇醒了。
“那個圖案……是紅蓮劍?
”
“為什麽紅蓮劍會出現在這裡?
”
“劍主是誰?
誰把這把劍帶來的?
”
然而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回答。
看著那把在半空中灼灼燃燒的劍,姬嘉樹無法移開視線,他的視線隨著那把劍移動,下一刻他看著那個渾身沐浴著烈火的少女在石台中央站起。
她擡起頭,望向天空中的那把劍。
輕輕伸出了手。
在漫漫長夜中徘徊的神兵,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回到了她的手中。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詩經·國風·豳風·七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