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遇舊人,敘舊
孫大牛的額頭已經包紮了,雪白的紗布格外的紮眼,瘦的跟竹竿似的小夥子就那麼佝僂著身子依著門垛,孫二牛靠著衚衕的一側,也緊緊的靠著他,路上偶爾過去兩個人,也是詫異的看看,轉過頭去低聲議論。
哥倆兒就像沒聽見一般,隻悶頭的蹲著,
「哥,我們,不會再遇見她了吧?」
孫大牛的嗓子還是嘶啞的,
「不會,以後我們老老實實的,不出門,也不要再來縣城了,」
「本來今天要不是牛車來接新知青,咱們也不會來。
哥,他們要捎的東西還沒買全,這麼一搗亂,牛車是不是也快到時間了?咱們還等嗎?」
「媽媽,是那個被欺負的哥哥!」
一頓飯下來,話沒說多少,但是氣氛是明顯的自然了不少。
飯後,簡單要回廠子那邊,幾個孩子也待不住,呼啦啦的都要跟著,結果,一出門,就看到了蹲在大門口的兩個身影。
「媽媽,是那個哥哥!」
二牛趕緊扯著哥哥站起來,還有些局促,
「簡姐姐,」
「簡姐姐,今天多謝你們,不然我們的錢和東西,可能都被她搶走了。」
簡單也沒揭穿什麼,又問了一句之前問過的話,
「你們願意跟我走嗎?」
看他們呆愣,簡單也沒催,
「這些日子村裡的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你們選擇劉家屯也跟我有關係,如今這樣的境況,這變化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不管是我,還是軍區的那些叔叔伯伯,或者,你們的父親,都是希望你們能過得好的。
所以我想問問你們,你們願意離開劉家屯嗎?」
「我們,我們什麼能耐也沒有,現在也隻會種地,」
「你說的是,之前林大哥他們去的地方嗎?」
簡單想了想,
「應該是,但是也有可能,是在縣城,」
一聽縣城,二牛頓時就打了個哆嗦,悄悄的往後退了退。
大牛眉頭也皺了皺,剛說完不來縣城,這就打臉了又想了想簡單剛才的話,咬咬牙,先跟弟弟商量,
「二牛,咱們跟著簡姐姐吧,就算是在縣城,我們也不一定能碰到,總比在村裡餓著肚子強。
而且,今天被公安叔叔懲罰了,她也不敢了,還有哥保護你,不讓她再欺負你,行不?」
二牛沒有主見,
「我要跟著哥哥。」
「簡姐姐,我們能分在一起嗎?」
簡單微微嘆口氣,不說大牛,就是二牛也就十歲出頭,就是過去了也是要上學的,她說縣城,也是想看一下兩個孩子怎麼衡量這種選擇,倒也不是真想虐待童工,
「你們要是想好了,就回去收拾收拾,我找人協調,然後把你們調過去,你們等個三五天,能堅持住嗎?」
三五天?
這,太能了。
大牛激動的點頭,
「那我們回去後就收拾東西,不說,保證跟誰也不說。」
行吧,不用交代了,兩個孩子夠謹慎。
「媽媽,哥哥要走了嗎?」
「三嬸,你是要把他們調到我們那邊嗎?」
小哥倆走了,幾個孩子也跟著簡單往外走,簡單也沒敷衍他們,
「對,他們的父親是一個偉大的烈士,也是為革命事業做出貢獻的,但是呢,他犧牲了。
他們的媽媽,後來又結婚了。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桿秤,可以用來稱量比較在自己心裡覺得比較重要的人或者事物。
嗯,可能是,在她的心裡,前夫的孩子,沒有她自己,和她的新家庭重要,所以,兩個小哥哥就得不到媽媽很多的關心。
前幾年呢,我和我小叔,就是你們程家的小姥爺(幾個孩子都是跟著小崽兒來稱呼的,媽媽的叔叔在東北都是叫姥爺),那時候我們就見過一次,兩個小哥哥餓的都走不動了,就是那次,小姥爺很生氣,是特別特別生氣的那種。
當時啊,為他們主持了公道,然後呢,他們報名下鄉去建設農村了,就是怕發生今天的這種事情,那個人是他們的媽媽,他們又不能還手,那不還很為難嗎?
但是沒想到,這麼長時間沒見,這個媽媽,還真的這麼狠心呢。」
秦觀震驚,
「三嬸,你是說,他頭上的傷,是他媽媽打的?」
「是呀是呀!
那個壞人,那麼壞,哥哥都受傷出血啦!」
「妹妹,你也看到啦?」
小崽兒仰著小腦袋,得意的晃了晃,
「是呀是呀,是我看到噠!我厲害吧?」
幾個哥哥一頓無腦吹。
上午簽了合約,這會兒簡單是要送過去給林東方的,也是覺得豐茂在,他們可能要有事要說,所以也算是避開,不算著急,送了東西,乾脆的就領著孩子去供銷社轉了轉。
沒想到,還能碰到熟人。
「簡單?」
王紅梅,唐紅英。
還有幾個一起的知青,看著有些面生,就這兩個是能叫出名字的。
第一面,簡單其實是懵住了。
她是臉盲,本身對知青院的人就不太熟悉,對以前的事印象也漸漸的淡了,不過王紅梅這個比她晚不多長時間的,也算是個知青的元老了,她還是記得的。
「你們這是,跟車來買東西?」
這是一句廢話,不過對於已經有些陌生的人的來說,廢話也能打開話題了,更別說,王紅梅本來也是個愛說的,
「是啊是啊,這不是又來新知青了嗎?我們就請假了,跟車,來買點調料。
你這是,」
她身前身後五六個孩子,讓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哪個是你家孩子啊?」
按著簡單結婚的時間推測,也就最小的可能性最大。
果然,簡單指了指唯一的小姑娘,
「這個淘氣包子,是我姑娘。」
說著就把往櫃檯上攀的小姑娘拎了下來,
「你給我下來,想吃什麼跟哥哥說,不許自己往上爬。」
「媽媽,看不見,要高高。」
秦靖伸手把孩子接過去,
「三嬸,給我吧,我抱著她。」
「行,給你,注意點兒,別讓她踢著你。」
「沒事沒事,妹妹聽話,不能。」
王紅梅看的一愣一愣的,這再三叮囑啰裡啰嗦的形象,和以前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簡單,可是大相徑庭,
「你這,變化也太大了?」
簡單攤攤手,
「那有這麼個崽子,沒辦法,這也不能天天揍啊!你瞅瞅這淘的。」
說話的功夫,小崽兒被秦靖抱的緊緊的,上半身已經往前探出去挺遠,去夠櫃檯上的東西了。
秦紹和秦觀在一邊扶著,生怕她摔了。
簡單捂頭,簡直沒眼看,也知道秦靖他們不能摔了她,乾脆的就不看了,
「你們怎麼樣?大家都還好嗎?」
王紅梅收回視線,笑容也淡了不少,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公社換了書記,」
「聽說了一嘴,說這個書記,比較,嗯,態度很積極,是吧?」
王紅梅嘴角抽了抽,
「你這話說的,還真婉轉。」
沒糾正,但是也壓低了聲音,很明顯的諷刺,
「是,態度很積極,但是,村民的日子確實越來越不好過了,不光你辛苦談成的山貨和手工被迫停了。
就是那蔬菜暖棚,如果不是前天縣委突然來人,說村裡的暖棚是試點,說要看看暖棚的成果,好像是要在其他地方普遍展開,那書記被震住了,那暖棚就都要被砸了。」
簡單挑眉,
「縣裡來人說暖棚的事了?」
「是啊,是什麼農業局的,哦,還有個是縣委書記的秘書,對,原本他們還不重視,那書記還想把人轟走呢,但是知道那人是縣委書記的秘書,就不敢了,不過也全程都不高興,但是起碼那些暖棚是保住了。
不然,要是真都被砸了啊,我估計村民都得氣哭了,那暖棚這幾年被村民拾掇的可細瑣了,乾乾淨淨的,那些菜長的也可好了,沒有山貨,這個暖棚是他們種地意外,唯一的額外收入,他們看的可緊了。」
這一茬,簡單還真就不知道,縣委書記的秘書,估計大概率是那個小鄭,或者秦清江,隻是,為什麼呢?他們也發現了這邊的不對,還是,因為她,所以對這裡還是有著格外的照顧?
「那不是挺好的嗎?暖棚保住了,就是收入保住了,大家,都挺高興的吧?」
王紅梅點點頭,
「高興是高興,不過,也不知道這次能維持多久,按個人,我總感覺,好像有些瘋狂似的,一門心思的,好像是想立功還是怎麼的,我跟你說,讓村裡虛報產量呢,村裡沒聲張,我是聽村長跟劉三爺說話的時候聽見的。
不過,這幾年就說這山貨,各個村都知道是沾了劉家屯的光,那些村幹部其實,都是務實的,他們想的也很簡單很現實,就想讓村裡人過上好生活,而且,林書記給打下的實事求是的底子,虛報這種事,他們都不敢,那段時間十裡八鄉的村長啊還有村裡老人,都沒少過去。
劉二爺劉三爺他們一群老頭,聚在一起愁眉苦臉的,他們不想讓村民恐慌,但是其實不光我們知青,村民們也好多人都看出來了,畢竟這事,早就有風傳出來了,怎麼能瞞得住?
剛來的時候還好,去年的收成本來就少,別說虛報了,就是照實報,交了公糧,剩下的分到手裡的也不多,我還算勤快的,分的糧食,自己種的菜,加上時不時的上山,野菜山貨啥的我都存著,就這,到春天那會兒我也差不點就斷糧了。
今年這一整個春天,夏天,從野菜發芽開始,一直到現在,每天下工我都會上山,就算隻挖一把,我也得去,不然,就要餓肚子了你知道嗎?」
可能是很長時間沒有人傾訴,王紅梅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今天聽說又要來知青,我其實都有些麻木了,你說就這樣的收成,下鄉來幹什麼啊,城裡肚子沒餓夠?」
聲音越來越低,說著還給她示意,旁邊正在選購生活用品的幾個人,就是今天接到的新知青,
「你看看,不是我瞧不起人,我感覺還不如當時的我呢,這眼瞅著就要秋收了,他們這,能適應?」
簡單瞄了一眼,沒發表意見,
「對了,知青院,你們老知青還有多少了?」
「應該,沒有幾個你認識的了。
淩衛東他們幾個回城了,不過也有的說他們是去參軍了,你也知道,他們幾個除了跟你們幾個玩的好,和我們其實,一般,走了之後也沒有聯繫,具體的也不確定。
其他你認識的,有幾個也回城了,其餘的人大部分都結婚了。
新知青越來越多,性子活潑,朝氣蓬勃,老知青,越來越沉默了。
新老知青的分界,隔閡,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現在的知青院,就那麼幾個老知青,也都跟透明人一樣。
加上有幾家村民,也上躥下跳的,偷雞摸狗,有的新知青還跟他們混在一起,那天天的不惹點事都不帶下工的。
哎,我跟你說,村裡的氣氛現在都怪怪的。」
「這麼,變化這麼大嗎?村長村幹部還有那些老人,都不管嗎?」
王紅梅撇嘴,
「管,那也得能管了算啊!
恨不得你前腳說了他,他後腳就能給你惹出個大麻煩出來,給村長氣的,惹一次就讓民兵收押一次,但是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等出來了,下次更是變本加厲。
那個書記也不是個省心的,加上這些人也不碰殺人放火,不整那些男女關係啥的,性質特別惡劣的,就是送到公安局派出所,那也就是教育教育,頂多是拘留個三天五天的事,所以他們也不想往公安局送,到時候村裡名聲不說,讓那個書記抓著把柄,又該找事了。
我現在都覺得,那幾年是不是因為有你鎮著,所以村裡才一片安定繁榮,你一走,什麼牛鬼蛇神都敢冒出來了。」
「哈,這,應該不是吧?」
王紅梅自己就給自己找著合適的借口了,
「也是,你剛來的時候,正是最窮最苦的時候,那時候的首要任務是填飽肚子,哪有心思搞別的,你又是個能耐大的,誰敢得罪?」
想到前幾年,簡單自己也笑了,
「那時候虎啊,幹啥也不知道輕重,這也就是劉家屯不是人心險惡的,不然,也有的鬧。
王紅梅也笑了,
「一拳一隻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