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某村。

　　炎熱的天氣讓地裡莊稼都打蔫，村民們忙著挑水澆地，蘇玲也在其中。

　　直到該做午飯時，蘇玲才從地裡直起身子，滿臉的勞累，忍不住錘了錘後腰，扛起鋤頭正準備回家，就見知青點一名女知青朝她跑過來，高喊著：

　　「蘇玲，你怎麼還在地裡？恢復高考那麼大的事，你沒聽說嗎？」

　　「……恢復高考？」蘇玲後知後覺。

　　女知青見她傻乎乎的，眉頭一擰，「蘇玲，你該不會是幹活幹傻了吧？恢復高考可是大事，咱們隻要能考上大學，就能離開這裡回城了，你還傻愣著幹嘛？趕緊跟我一起去借書啊！」

　　「哎，村裡那戶高中生家早就人滿為患，人家根本不肯借，僧多粥少，我覺得還是要去城裡想辦法。蘇玲，我記得你妹妹今年正好高中畢業，你能不能寫信問問她，讓她幫我們弄一套高中課本？」

　　高中課本？

　　蘇玲傻了好半響，突然反應過來，扔了鋤頭就往家裡跑！

　　「蘇玲，蘇玲！」

　　後面的女知青差點喊破嗓子！

　　砰！

　　破舊的柴房門被推開，蘇玲衝進去，從柴火堆裡翻出來那一摞被她扔進來的書，迫不及待拆開，隻見裡面全是初中和高中的課本，才剋制不住哭出聲來：「嗚嗚嗚……」

　　蘇玲把課本全部拿到堂屋裡，剛翻開一本初三數學看了會兒，歐陽旭就悶不吭聲從外面回來，看見蘇玲手裡的數學書，就是一愣：「小玲，你從哪來的書？」

　　蘇玲眼裡還帶著淚水，又哭又笑說：「是之前家裡寄給我的。阿旭，你知道嗎？國家恢復高考了，我們有機會回城了！」

　　聞言，歐陽旭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岔開話題，問：「兒子呢？」

　　蘇玲頭也沒擡，「在隔壁楊嬸家，楊嬸的媳婦也生了孩子，她家有奶，我跟她說好了，每天給她兩個雞蛋，讓她媳婦幫我們喂兒子。」

　　看到蘇玲這幅難得生動的模樣，歐陽旭閃了閃眼眸。

　　恢復高考的事，歐陽旭一大早就聽說了，他當時就跑去知青點詢問消息，得知國家雖然恢復了高考，但報名條件嚴格，像他這樣的黑五類後代，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也就是說，他根本別想通過高考回城，隻能繼續窩在這裡當個狗崽子！

　　跟他相比，蘇玲就完全符合報考條件，她是工人家庭後代，又是響應上山下鄉的積極分子，隻要跟他撇清關係，很大可能可以靠高考回城！

　　一想到蘇玲有機會回城，歐陽旭就不由地升起一股危機感。

　　午飯時，蘇玲從隔壁楊嬸家接回了兒子，抱在懷裡，一邊看書，一邊吃飯。

　　歐陽旭見狀，嘆了一口氣，放下筷子，悶悶說：「小玲，我們明天就去離婚吧。」

　　蘇玲倏地擡頭，眼底寫著慌張，「阿旭，你在說什麼？」

　　歐陽旭認真看著她，用自責的語氣：「小玲，我知道你很想回城，可我現在這個身份，非但幫不了你，還有可能害你沒辦法參加高考，如果你想高考，就必須跟我離婚，我不能害了你。」

　　他滿含愛意，「這兩年，我一直在拖累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我不能再自私下去，我不能耽誤了你的前途。小玲，隻要你能回城裡去過好日子，就算你馬上就跟我離婚，我也不會怨你，我隻求你一件事，你走的時候把兒子帶上，別讓他跟著我吃苦，等以後我爸媽有幸平反，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去找你。」

　　這番話，把蘇玲感動到淚流滿面，「阿旭，你別胡說，我絕不會跟你離婚，我們可以一起高考，一起回城，永遠都不分開！」

　　她的哭聲驚醒了懷裡的嬰兒，小嬰兒不滿睡覺被吵，嘴角一扁就哭出了聲。

　　可惜，現在沒人在意他！

　　歐陽旭苦笑：「小玲，我不能參加高考，我爸媽是黑五類，我是黑五類的狗崽子，沒有報名的資格……」

　　蘇玲有些傻眼，「怎麼會這樣？阿旭，你上次不是說，你爸媽很快就能平反嗎？」

　　「我爸媽的一位朋友確實平反了，可我爸媽卻一直沒再收到消息……」

　　歐陽旭一家也是望眼欲穿，「小玲，這些年我早就習慣了，可你不同，你現在有機會……」

　　他話沒說完，蘇玲就哭著打斷：「不！我不要這個機會，我就要你！阿旭，我離不開你，我寧願不參加高考，也要和你在一起，誰都別想把我們分開！」

　　「小玲，我不允許你為了我，放棄大好前途，我不值得。」

　　「你值得！」

　　蘇玲說著，艱難看了一眼那一大摞課本，然後有了取捨，迅速移開目光，堅定看著歐陽旭：「阿旭，當初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恐怕早就被隔壁村那個二流子糟蹋了，是你給了我新生命，隻要跟在你身邊，讓我吃再多的苦，我都願意，我隻要你！」

　　歐陽旭神色動容，許下承諾：「小玲，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

　　在蘇雲這隻蝴蝶翅膀的煽動下，高考提前了，但蘇玲依舊如前世那般，為男人放棄了高考。

　　至於蘇玲以後會不會後悔，蘇雲並不關心。

　　此時此刻，蘇雲正跟夏英一起，在人民子弟高中辦公室報名高考——

　　「同學們，別慌別擠，排好隊，一個個來……」

　　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老師很有耐心，在走廊上維持隊形。

　　各個年齡層的學生都聚集在這裡，排著長龍，手裡拿著報名表，交頭接耳，好不熱鬧。

　　蘇雲正跟夏英說笑，旁邊有個少女喊了她們：「蘇雲，夏英，真巧啊，你們也來了……」

　　蘇雲擡頭看向那名馬尾少女，見她朝氣勃勃跑過來，一副歡喜的樣子。

　　夏英的態度有些敷衍，「春燕，你咋來那麼遲，這隊伍都排到外面了吧？」

　　被叫做春燕的少女笑容燦爛：「是啊，我特意進來找找看有沒有同學，咱們班我就看見了你們倆。」

　　她好奇盯著蘇雲，「蘇雲，你幹嘛這麼陌生的看著我？這才畢業幾個月，你就把我忘了？」

　　蘇雲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少女叫任春燕，高中時坐在她後排，家裡也是雙職工，平時為人有些矯情，愛對男生撒嬌，跟蘇雲的關係一般。

　　蘇雲也學著夏英的樣子，敷衍笑道：「怎麼可能？我是在想，這麼熱的天，我看大家都黑了好幾個度，怎麼你皮膚還是那麼白？」

　　夏英仔細看了任春燕兩眼，問：「對啊，春燕，你擦什麼護膚品了？」

　　任春燕被她們誇讚，頓時哈哈大笑，「哎呦，你們眼睛太尖了，實話跟你們說吧，我從畢業後就沒怎麼出門，就怕會被曬黑，所以才這麼白。」

　　說完，任春燕見排在蘇雲身後的是一名男生，頓時發揮了她嬌弱的優勢，掐著嗓子就對那名男生說：「同學，我跟她們是同班同學，我可不可以排在她們後面，就耽誤你一點點時間，好不好？」

　　那名男同學被任春燕這幅姿態弄得臉色發紅，當即就往後靠了靠，「沒問題。」

　　任春燕樂呵呵站過去，排在了蘇雲身後，好話不要錢地往外說：「同學，你真是太慷慨了，我覺得就憑你的面相，參加高考肯定沒問題……」

　　小嘴叭叭叭，一直沒停過。

　　蘇雲和夏英面面相覷，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很快，隊伍輪到蘇雲，她進去交了報名表，看見負責記錄的老師正好是她的高中班主任，打完招呼後，班主任又囑咐了她幾句，說了些鼓勵的話。

　　蘇雲和夏英挽著手剛下樓，就聽見後面傳來任春燕嬌弱的嗓音：「蘇雲，夏英，你們等等我……」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受不了：「快跑！」

　　一溜煙就跑了！

　　路上，蘇雲買了雪糕請夏英吃，跟夏英分別後，又買了幾瓶汽水，帶回了回收站。

　　這會兒，顧海正在回收站裡搗鼓著一台收音機，是他這兩天特意組裝的，裡面播放著各種時政新聞。

　　顧海聽得很認真，連蘇雲走到他身後了也沒發現。

　　蘇雲跟著聽了會兒，放下汽水就坐下問：「顧海同志，這種會議新聞你竟然也能聽入迷，難道你不準備走科學發展路線，想玩政治？」

　　聞言，顧海轉頭對她噓了噓，「等下，讓我先聽完。」

　　這一等，就是半天！

　　期間，狗子和蘇文兵過來了，兩張臉上都寫著不情願。

　　蘇雲看他們空著手，好奇問：「你們來回收站幹嘛？」

　　狗子撇撇嘴，鬱悶說：「海哥讓我們過來，說是要給我們補課。」

　　蘇文兵苦逼點頭。

　　蘇雲笑道：「你們也想考大學？」

　　狗子都無語了，「小蘇同志，你可得替我們做主啊！我跟文兵初中都沒畢業，海哥非要我們繼續讀書，還鼓勵我們考大學，可是我們根本不是那塊料啊！」

　　蘇文兵苦著臉：「小蘇同志，你行行好，讓海哥放棄我們吧，我寧願跟狗子一起去講故事賺錢，也不想跟海哥一起讀書啊！」

　　字裡行間，蘇雲能聽出狗子和蘇文兵對讀書的抗拒。

　　但是……

　　「講故事賺錢？」蘇雲疑問。

　　狗子立馬從背後給了蘇文兵一拳，蘇文兵嘴角微抽，連忙岔開話題，小聲說：「小蘇同志，其實我跟狗子過來，是有件事想求你。」

　　「我們兩個都沒什麼讀書的天賦，隻能在賺錢這條路上下功夫了，所以我們想從你手裡購一批電風扇，你看能不能讓我們用定金的方式支付？」

　　蘇雲眉頭微挑，直截了當問：「你們想要多少？」

　　狗子張嘴就道：「100台。」

　　說完，還小心翼翼看了櫃檯後面的顧海一眼，生怕被顧海聽見。

　　蘇雲猶豫了片刻，「數量有點多，你們能保證安全嗎？」

　　狗子拍著胸脯保證：「小蘇同志，文兵都打聽過了，現在公安那邊已經沒再盯著黑市，我跟文兵準備拿到電風扇後，連夜去外地銷貨，我們有渠道，肯定安全！」

　　「再說，就算我們不幸被抓了，我們倆也不會出賣你，你儘管放心！」

　　狗子的人品，蘇雲確實放心。

　　她考慮了一會兒，說：「反正你們也要冒風險，那不如幹票大的，我給你們200台電風扇，再給你們一批糧食和肉，也不要你們的定金，等把貨賣掉再跟我結賬就行。」

　　聽到糧食和肉，狗子和蘇文兵眼睛都在放光！

　　最近大部分地區乾旱，糧食減產，城裡月初發放的口糧也摻進了粗糧，更別提肉了，現在有票都很難搶到肉。

　　蘇雲剛準備晚上拿點肉去各家竄竄，爭取讓全院吃肉，她好渾水摸魚。

　　正巧狗子和蘇文兵湊上來，她也不介意造福下別人！

　　狗子幾乎是直接點頭應下：「好！」

　　蘇文兵問：「小蘇同志，那我們什麼時候能拿到貨？」

　　蘇雲說：「我今晚八點讓人把貨放在小洋樓那邊，你們自己找時間去拉，要儘快，否則天氣熱，肉放不住。」

　　「我們明白！」

　　三人密謀完一樁私下交易後，顧海還在聚精會神聽收音機。

　　蘇雲給了狗子和蘇文兵一人一瓶汽水，兩人也沒客氣，咕嚕喝完，看到有人進來，就主動跑去招呼。

　　蘇雲頓時心安理得繼續複習課本。

　　快中午時，顧海終於擡頭，對蘇雲說：「小雲，我大概猜到這次高考的主題了。」

　　蘇雲：「？？？」

　　就憑一台收音機？

　　大佬的腦子果然跟普通人不同！

　　顧海明顯很高興，分析說道：「高考停了十年，這次突然恢復，題目應該不會太難，我聽完了收音機裡對未來的政策方針，覺得國家現在是急切需要培養人才，絕不會在試題上卡的太死。」

　　「因為過去十年，很多人都放棄了學業，如果題目難度太大，就會跟恢復高考的主旨相悖，所以……」

　　顧海簡而言之，「小雲，憑你這段時間的考試結果來看，你要是想上京大，唯一還需要努力的，就隻剩政治和地理。為了讓你更快融入高考氛圍，我擅作主張，給你找了幾個陪讀。」

　　蘇雲正崇拜看著顧海，突然聽到這話，下意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