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妃靠着引枕,良久沒有說話。
“生母”始終是以骁心裡的一根刺。
可是,出生無法選擇,也無法改變,若不然,霍太妃也希望他就是自己娘家的侄孫兒,和以暄、以呈他們一樣。
如此還輕松些。
霍太妃想着霍以骁,心裡沉甸甸的,餘光瞥見溫宴眼睛通紅,豆大的淚珠噙在眼眶裡,随時都要落下來,她不由就是一驚。
“說着以骁呢,你這孩子,怎麼無端端哭起來了?
”霍太妃握住溫宴的手,“漂亮媳婦兒可不興哭的。
”
溫宴喑啞着聲音,道:“讓娘娘笑話了。
不瞞您說,我就是心裡憋得慌。
前些天夜裡,我夢到了我父母,夢到小時候的事兒。
醒過來時,就忍不住想哭了。
骁爺說,我還能夢到父母,他卻連生母是個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想在夢裡見都見不着。
我當時一聽他說,心痛得跟刀割似的,也不知道怎麼寬慰他,隻能自個兒哭,還騙他說我是為了我父母哭的……”
霍太妃的嗓子梗了梗。
原就沉甸甸的心,被溫宴幾句話說的,仿佛那刀子也落在了她身上。
“作孽!
”霍太妃歎着道,“說到底,全是皇上作孽!
”
溫宴不能接這話,隻垂着頭,繼續掉眼淚。
霍太妃埋怨了皇上,自己也很不舒服,抹了抹眼角。
“娘娘,”溫宴問道,“骁爺的母親,是個什麼樣性子模樣的人?
”
霍太妃又是一陣歎息。
若是一開始,溫宴直接這麼問她,霍太妃是不願意提的。
可她被溫宴這一連串話感染了情緒,心口漲得厲害。
“很溫順,也有些孩子氣,”饒是殿内隻留了鄧嬷嬷一人伺候,霍太妃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小時候和個娃娃似的,随她家裡人進宮來問安,看着就叫人喜歡,等長大了,也沒什麼變化。
我若是知道,後來會有那麼多事兒,我肯定不會讓她進宮……”
先帝當時已經不年輕了。
在皇上年老後進宮的嫔妃,注定都是家族的犧牲品。
可後宮有後宮的規矩,熙嫔娘家想要姑娘入宮,甚至借着從前的顔面,讓她擡了一把。
這些年,霍太妃私下裡說皇上“作孽”,其實何嘗沒有怪過自己?
若當時她拒了熙嫔娘家,哪裡還有後頭的事兒。
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溫宴又問:“骁爺與她像嗎?
”
“虧得是不像,”霍太妃道,“若是相像,被人瞧出來了,才是大麻煩!
好在,當年宮裡的舊人沒留下幾個了,又長得不像,這些年才沒有被發現。
”
“那就是像了皇上。
”溫宴道。
霍太妃說了句氣話:“有時候我氣起來,就想着,不如讓人看出來算了!
讓皇上自己頭痛去!
”
“您可不能這麼想,”溫宴破涕為笑,擦了擦淚水,“生的與她一點不像,大抵是冥冥之中,她也在保護骁爺吧……”
霍太妃擁着溫宴的肩膀,拍了拍:“以骁心思沉,你多開解開解他。
”
溫宴自是應下,又問:“您這兒有她留下來的東西嗎?
若有,也是一個念想。
”
“沒有。
”霍太妃歎道。
既如此,溫宴也就不提畫像了。
鄧嬷嬷讓宮女打了水進來,伺候霍太妃與溫宴淨面。
溫宴又陪太妃娘娘說了些話,才退出了常甯宮。
霍太妃倚着引枕,沉默許久。
鄧嬷嬷替她蓋了張薄毯:“您怎得還自責上了呢?
”
“這事兒啊,皇上有錯,熙嫔有錯,我也有錯,”霍太妃歎道,“就以骁,他什麼錯都沒有。
可最後這些,全是他在承擔。
他連做夢都不知道怎麼夢見他母親,我聽了怎麼能不心痛?
”
鄧嬷嬷也心痛,可她不能與太妃娘娘一塊痛,她得勸,不讓娘娘郁郁。
那些大道理,鄧嬷嬷不說,太妃娘娘也懂,何況這麼些年,什麼開解的法子沒有試過?
可直接轉開話題又太過生硬,鄧嬷嬷便道:“奴婢也是夫人問了才想起來,四公子與那位确實不像呢。
也是怪了,母子多少都有些相似之處的,大抵真如夫人所說,是那位在護着四公子吧……”
太妃娘娘道:“也許吧。
我累了,躺一會兒。
”
霍太妃躺下來,閉目養神。
腦海裡,不時浮現熙嫔的模樣。
從幼年到少女,一颦一笑,生動極了,她就是個很生動的性子。
可在熙嫔的五官之中,霍太妃尋不到一絲一毫霍以骁的影子,這對母子,很不像。
說起來,以骁還是像皇上的。
不是說五官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是神态與氣度,舉手投足裡的感覺,與皇上年輕時很像。
若不然,當初流言起時,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相信。
不過,這就有些說不通了。
好好一個孩子,神态像父親,五官隻有一部分像,卻又不像母親,那他到底像誰呢?
霍太妃想着想着,困頓勁兒上來,迷迷糊糊淺眠。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人看着她。
隻是,朦朦胧胧的,她看不清對方模樣。
她定定去看,有一瞬間,好像是看清了,而下一瞬,她從夢中醒了過來。
霍太妃從羅漢床上坐了起來。
鄧嬷嬷上來服侍她,霍太妃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要平複一下。
夢裡的人自是消失了,但那人的眉眼,在她腦海裡留了個印象。
有些熟悉。
與以骁有那麼些相像。
可惜,那一瞬太短了,短到她無法辨明,她夢到的到底以骁還是别人。
霍太妃輕聲道:“老了,真的老了,這腦袋都不如以前好使了。
”
另一廂,溫宴回了大豐街。
在常甯宮中的眼淚,有真情實感,亦是裝出來的。
太妃娘娘敏銳,她若問得太直,反倒不好,今兒那麼步步遞進,娘娘都說沒有,大抵熙嫔真的沒有留過畫像。
不過,霍太妃的話也證明了金老太太所言非虛。
骁爺與熙嫔不像。
之後幾日,溫宴一直在等歸德府的消息。
他們運氣不錯,很快,宋秩就回了信,他就認得那邝訴,而且,關系還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