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公作為内侍大總管,在宮中生活了幾十年,對宮裡的事情一清二楚,對外頭的狀況也大體有數。
倒不是他有多麼的耳清目明,而是古往今來,前朝後宮,各種故事、手段,翻來覆去就是那麼些。
一句話,換湯不換藥。
外頭有一門生意,是專門瞄準了達官貴人的。
主家從各處買來貌美的女子,從小教授琴棋書畫,又請告老出宮的嬷嬷們教她們規矩,養大之後,或賣、或贈,送去貴人們身邊。
簡單說,就是層次高一些的瘦馬。
生意是為了賺錢,或是為了開路,瘦馬們都乖巧聽話,不給主家、買家惹任何事情。
養得細皮嫩肉,卻熬不住任何刑罰。
因為她們的心智、本事全是讨好人,而不是堅毅。
齊美人,顯然不屬于這一種。
她的主家養她,是讓她作為釘子、眼線、刺客。
四公子說得極是,這樣的人斷不可能隻因争風吃醋去謀二殿下的性命,她下手了,必然是奉主家之命。
她的嘴巴不好撬開,她從小就學過如何面對嚴刑逼問。
會養這樣的棋子、送到皇子身邊的,能是什麼人?
吳公公越想越頭痛。
别人是混沌不開而痛,他相反,方向太明确了,痛!
吳公公進了禦書房,把狀況先禀了。
“以骁說拔牙?
”皇上從折子裡擡起頭來,皺着眉道,“他平日裡都學了些什麼東西?
”
吳公公垂着眼,不吭聲。
他禀了一長串,皇上的重點卻是這個?
皇上說道了霍以骁幾句,末了,沉聲交代吳公公:“往下查,你懷疑誰,就查誰。
”
吳公公應下了。
他懷疑的人有好幾個,皇上亦然。
屏退了吳公公,皇上提着朱筆,視線落在折子上,思緒卻散到了其他地方。
他這幾年,真的是太厚道了,以至于一個個的,在水面下心思浮動!
習淵殿散了學。
下午講課時,殿内衆人多的是心不在焉,心思全在二皇子府。
朱钰問:“要不要去探望二哥?
”
朱茂道:“還是先别去了,二弟出事,府裡定然還亂着,我們就這麼過去,二弟妹還要出人手招呼我們。
”
朱钰撇了撇嘴,直直盯着霍以骁,似是一定要等他一個答案。
霍以骁道:“殿下們去探望,雖是好意,但二殿下好顔面,定然不願意讓你們看到他一動不動的樣子。
他剛剛倒下,正是心裡最起伏的時候,若情緒激動,對身體恐更不好。
殿下們要探,也再等些時日,讓二殿下心神穩定一些吧。
”
這番道理下,朱钰自不好再堅持,轉身往外頭走,留下一句:“他最讨厭你了,你要是能把他氣得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也算功勞一件。
”
朱桓眉宇緊鎖,看着朱钰離開。
朱茂攬着霍以骁的肩膀,小聲勸和道:“四弟情緒不佳,你别聽他那胡言亂語。
”
霍以骁睨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沒有動。
他若是動了,朱茂八成是要使勁兒,然後就成了“拉架”了吧?
他自然是沒想和朱钰計較。
朱钰平日要麼當沒有霍以骁這個人,要麼就冷言冷語幾句,
這種不痛不癢的廢話,霍以骁左耳進、右耳出,不痛不癢的。
就是,實在沒意思了些。
跟這種胡言亂語比起來,溫宴的夢話都中聽得多。
外頭,常甯宮的小内侍來請霍以骁,說是霍太妃召他過去。
霍太妃亦知道了朱晟的狀況,待霍以骁進來,她讓人在跟前坐下。
“怎麼就摻和到這事情裡去了?
”霍太妃打發了人手,問道。
霍以骁張口欲答,霍太妃的食指隔空對他點了點:“不用跟我說虛的,哪裡能次次都叫你撞上,我要聽真話。
”
舌尖頂了頂後槽牙,随後霍以骁笑出了聲:“瞎貓也有撞上死耗子的時候。
”
“渾話!
”霍太妃嗔了他一眼,“救以暄,抓那什麼柒大人,又剛好救下了朱晟,事不過三,你以為我會信?
”
霍以骁想了想,道:“瞎貓隻能撞一回,溫宴的那隻貓,不瞎。
”
霍太妃皺着眉頭瞪他。
霍以骁在霍太妃的“逼視”下,面不改色:“真就是抓貓去了。
”
“逗貓還逗得挺高興?
”霍太妃哼了聲。
霍以骁道:“是挺高興的。
”
霍太妃準備了好些話要說他,突然聽了這麼一句,不由就愣了愣,而後,那些話都說不出口了。
高興……
她很多年沒有聽霍以骁真情實意地說高興了。
不上不下的身份帶給他的,那些壓力也好,為難也罷,最真切的表達,其實就是不高興。
隻是,血脈就是血脈,不是以“高興不高興”來評斷的。
可霍太妃還是希望霍以骁能高興些,有人知他冷暖,有人能懂他情緒。
眼下,一個姑娘,一隻貓兒,能讓他開懷,那姑娘是什麼出身,那貓兒是瞎貓還是靈貓,又有什麼關系?
這麼一想,霍太妃眉心松開了,笑了笑,道:“那麼有趣的貓,我也想逗一逗,就明天吧,我讓人叫溫宴把貓抱來。
”
霍以骁怔了怔,他也沒想到,霍太妃前一刻說朱晟,下一刻就要逗貓了。
霍太妃那定了主意,立刻交代了人去燕子胡同,風風火火的。
霍以骁陪着霍太妃用了晚膳,原是想回漱玉宮的,轉念一想,還是往宮外去。
他今兒還沒有逗着貓。
翻牆入了西跨院,霍以骁扣了扣後窗。
溫宴聞聲打開窗戶,側過身子,讓了霍以骁進來。
黑檀兒趴在博古架上,居高臨下,喵了一聲,顯然是吃飽了,整隻貓懶洋洋的。
“我明日下午入宮去,”溫宴一面煮茶,一面道,“太妃娘娘要見黑檀兒。
”
霍以骁擡眼看貓,慢悠悠道:“進宮去長長見識?
”
黑檀兒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扭過頭去。
它要長什麼見識?
它若想進宮,誰能攔住它?
溫宴叫黑檀兒逗笑了,彎着唇笑了一會兒,才問霍以骁道:“齊美人交代了嗎?
”
“沒有,”霍以骁說了些中午提人審問時的狀況,又道,“隻看幾位殿下神色,他們應當不是下毒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