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妃放下手中茶盞,轉頭看着鄧嬷嬷:“怎麼了?
”
鄧嬷嬷快速地瞟了霍以骁一眼。
不管是在禦書房還是常甯宮,四公子都直白地講過喜歡溫姑娘,想娶回來,這一點,鄧嬷嬷是知道的。
隻是,霍太妃沒有明确表過态,誠然,以鄧嬷嬷對娘娘的了解,這事兒應當會成。
可會成,也就意味着還沒有成。
閨中姑娘的狀态,自是不好當着公子哥兒的面說的。
鄧嬷嬷彎下腰,與霍太妃悄聲嘀咕:“初潮來了,季大人給調了調方子。
”
“呦,”霍太妃輕笑了聲,“那是該請太醫。
”
也就這麼一句來回,并不再多言了。
饒是霍以骁耳力出衆,也沒有聽清鄧嬷嬷的那句話,可聽霍太妃的語氣,又似乎不是什麼大事……
霍太妃轉過頭來,見霍以骁一副思量模樣,心裡一下子柔軟許多。
她很少在霍以骁的身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很多時候,霍以骁表現得比同齡人更冷靜,或者說是冷漠。
偶爾,他會置氣,哪怕不表現在面上,但霍太妃看得出來,這孩子自己跟自己擰巴上了。
冷靜是宮中生活不可缺少的,冷漠和擰巴卻不是。
當然,這兩種情緒也可以存在,隻是霍太妃盼着霍以骁能多一些性情。
多開心一些,多坦蕩一些,多平和一些……
也多會惦記人一些。
此刻,霍太妃在霍以骁身上讀到了這份“惦記”。
霍以骁說他看上溫宴了,還真不是假的。
這讓霍太妃安心,也讓她想要打趣幾句,讓霍以骁的情緒變得更加豐富。
“怎麼?
”霍太妃睨着他,“她請太醫,你擔心呀?
”
霍以骁下意識要否認,話已經到了嘴邊,突然反應過來,他在皇上和霍太妃跟前是“大放厥詞”的。
哪怕年前回京時,他的主要意圖是氣皇上。
那些話已經說出去了,又怎麼能改口呢?
他便道:“确實擔心。
”
“沒什麼要緊事兒,就是得歇息幾天,”霍太妃請哼了聲,“你别又心血來潮,大半夜的沒事做,把人帶上馬車在城裡一圈圈地繞!
聽見沒有?
得歇息!
不能出門!
”
難得的,霍以骁有那麼些尴尬。
大半夜馬車繞城,那也是他在禦書房裡說過的“大話”,現在也解釋不了了。
罷了,這些細枝末節的,不解釋也沒什麼。
至于溫宴那兒,不知是什麼狀況出不了門,但他可以登門。
霍太妃見他尴尬,心裡正樂,她壓根沒有想過,霍以骁已經數次翻牆進溫宴屋子了。
霍以骁陪霍太妃用過晚膳,趕在宮門關閉之前,離開了皇城。
夜色中的燕子胡同,比白日還要甯靜些。
霍以骁看準時機,翻到了院子裡,輕輕敲了敲後窗。
隔了一回兒,窗戶被打開,出現在窗後的人不是溫宴,而是歲娘。
歲娘沒有大驚小怪,讓了霍以骁進來,又把窗戶關上。
霍以骁看到了溫宴。
小狐狸躺在榻子上,身上蓋着跟毯子,正擡着眼簾沖他笑。
這笑容有氣無力的,是一隻奄奄的狐狸。
歲娘避去了中屋。
霍以骁倒也沒有客氣,拉着把椅子就在榻子邊坐下了。
溫宴柔聲道:“今兒沒有辦法給你煮茶了。
”
霍以骁微微蹙眉,溫宴連說話都有氣沒力。
“你……”他想要說什麼,卻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與前幾次過來時不同,屋子裡點着香料,不曉得混了些什麼花香、木香,也算好聞,因而霍以骁一開始忽略了其中夾雜的血腥味道。
這香料,應當就是用來掩蓋血氣的。
霍以骁打量着溫宴。
暖黃的油燈光下,溫宴的皮膚極白,甚至是廖白,連嘴唇都泛着白。
前陣子養出來的白裡透紅,在此刻生生被打回了原形。
他“啧”了一聲。
白養了。
霍太妃還沒有看過養出來的成效……
想到太妃娘娘交代過的“要歇息”、“不能出門”,霍以骁下意識地就看向了溫宴的腿。
雙腿上蓋着毯子,不曉得是不是傷着了。
血腥味掩不住,傷口怕是還不小。
霍以骁問:“請季太醫看診了?
”
溫宴一怔:“你怎麼知道?
”
“季太醫禀了太妃娘娘,我剛好在常甯宮。
”霍以骁道。
溫宴聽了也明白過來,她這屬于“大事”,季太醫肯定是要禀的。
“骁爺知道我身子不适,特特來看我呀?
”溫宴笑眯眯地問。
霍以骁靠着椅背,剛要繼續以“其人之道”回敬,還未來得及說,溫宴又繼續往下講了。
“小日子嘛,以後每個月都這樣,沒什麼要緊的。
”
霍以骁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小日子”三個字,炸得他有點懵。
他事先壓根沒有想到這一點。
這也不怪霍以骁遲鈍,而是他壓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霍以骁小時候,是有幾位嬷嬷看顧的,比如溫宴很喜歡的邢嬷嬷,但随着他被帶回宮中,嬷嬷們都不再近身照顧他的起居了。
他的身邊,親随、小厮、内侍,僅此而已。
霍以骁也不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姑娘們的那些事情,朱晟是個大嘴巴,偶爾會說幾句,有些話本子裡也會提及,但聽過和看過,隻給了他一個認知,卻沒有立刻往哪兒想。
以至于溫宴突然一開口,霍以骁就怔了。
溫宴也沒想到霍以骁是這麼一個反應。
她當季太醫禀得明明白白,霍以骁都聽見了,沒成想,霍以骁壓根不知内情。
白天時,為了照顧尴尬的曹氏,溫宴才跟着裝不好意思,但對着霍以骁,溫宴覺得壓根沒什麼。
八年夫妻,小日子都有一百回了,還臊什麼呀。
可霍以骁的反應太有意思了,溫宴忍不住就想逗他:“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小日子啊,就是……”
“閉嘴,”霍以骁見溫宴真就一副要說下去的樣子,頭痛道,“小姑娘家家的,說的都是些什麼話!
”
溫宴才不怕他,笑嘻嘻道:“什麼小姑娘,我現在是大姑娘。
”
霍以骁氣笑了。
病怏怏的小狐狸,那也還是隻狐狸。
原本皮有多厚,現在還就有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