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臨安城沒有宵禁,熱鬧了一晚上,直到第二日天明,燈火闌珊,依舊能看出昨日景象。
定安侯府大門打開,一輛輛馬車載着箱籠往渡口去。
桂老夫人特特穿了一件新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着青松石的抹額,在劉嬷嬷和青珠的攙扶下,進了暢園。
溫鸢迎了出來。
桂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母親還躺着?
”
“是,”溫鸢道,“晨起又吐了一回。
”
桂老夫人進了主屋,一直走到安氏床前。
安氏掙紮着要起身。
“躺着吧,”桂老夫人居高臨下看着安氏,“吐的比吃的多,臉倒是沒有瘦。
”
安氏的臉色刷的白了。
“我們去了北邊,這家裡就得你來做主了,”桂老夫人笑了笑,“到底磕着了腦袋,可輕可重,大夫沒有什麼好辦法,你就多養些時日。
是了,老婆子這些年最堅持的就是養生,你伺候我這麼久,怎樣照顧身體,你都是會的,就不要松懈了。
老婆子和二郎媳婦不在,你也不用管什麼人情往來,你從沒有單獨應對過那些,出了差池反倒不美。
至于家裡的事情,你就交給鸢姐兒,不要操勞了。
”
安氏老實聽完,應下了。
桂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安氏裝病了,假得她連拆穿都沒有興趣。
連裝病都不會,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她急于去京城完成心願,懶得再和安氏計較。
“想留在臨安城就留着吧。
”桂老夫人沒有多耽擱,說完了這些,轉身就走。
二門上,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溫宴上了馬車,身邊溫慧說個不停,她含笑聽着,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偌大的定安侯府一點點退去,青磚白牆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至渡口換船,沿運河北上,臨安亦遠。
溫宴躺在船艙中的小床上,想着,她終于踏上了進京的路。
很快,她就能回到京城,見着霍以骁,去直面她的仇人們了。
運河繁忙,雖是日夜行船,但速度并不快,隻是勝在平穩、舒适。
溫慧最初幾日還有興緻去甲闆上看一看兩岸景色,後來也慢慢歇了,她說,有冷、風又看,看來看去、看到的都差不多。
溫宴道“都沒有出江南,你想看多少不一樣的東西?
等再往北走上幾日,漸漸就有不同了。
”
溫慧是個好奇心重的,隔了幾日又去看,跑回來與溫宴道“堵上了,水道上全是船,數都數不過來。
”
聽了這話,溫宴也是好奇,跟着溫慧上了甲闆。
如溫慧所言,大大小小的船隻列在水面上。
溫子甫也上來了,向管事詢問了狀況,摸着胡子與兩人道“聽說是再往北邊行,河道的冰沒有全化,前頭慢了,我們後頭就擠了,再加上半天前,有兩艘船隻撞上了,剛剛才處理完。
你們兩個回艙裡去,不妨事的。
”
這廂正說話,那廂管事從船夫手中接了一張帖子,過來叫給了溫子甫。
“老爺,”管事道,“我們邊上那艘船遞過來的。
”
溫子甫翻開看。
上頭寫着,船道擁堵,恐怕明日之前都無法順暢同行。
相逢即是緣分,不如夜裡一道吃酒,算是交個朋友。
溫子甫把帖子交還給管事,道“退了吧,不是吃酒的時候。
”
管事應聲去了。
沒成想,那邊船上,一人直接趴在了船舷旁,沖溫子甫很是熱情地揮了揮手。
“别這麼客氣,”那人喊道,“我做東,一盞水酒。
”
溫宴循聲望過去,對方三十左右,裹着一件虎皮鬥篷,人卻是書生俊秀氣,顯得很是不搭。
溫慧也看了眼,在溫宴耳邊低聲道“怪人。
”
溫子甫望前走了幾步,拱手道“家中有老人親眷,不便登船飲酒,還望見諒。
”
“我就是看到你們船上有女眷,才招呼你的,”那人急忙道,“我家妹子也在船上,行船無趣,她憋得慌,我其實是想請府上的姑娘過來,能不能陪我家妹子說會兒話,解個悶。
”
溫宴和溫慧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對此毫無興趣。
“我不是什麼可疑之人,我可以給你們看路引,我叫仇羨,家父曾是袁州知府仇珉。
”那人又喊道。
“知府的兒子會這麼奇怪?
”溫慧嘀咕了一聲,見溫宴若有所思,她不由喚道,“阿宴?
”
溫宴回過神來,與溫子甫道“我去與他家妹子說說話。
”
溫子甫亦是一愣,溫宴可不是個“勤快”人,剛剛還不願意,現在主動改口,是因為對方是仇珉的兒子?
好像,仇珉死了六七年了啊……
對面船上,仇羨還在試着說服他們,溫子甫自不好當着人家的面細問溫宴,隻确定了溫宴要去,便應下了。
仇羨這才收起了他的喋喋不休,道“一個時辰後見。
”
溫慧挽着溫宴回到船艙,問“阿宴,你怎麼突然就想去了?
我看那人太怪了,他妹妹八成也是個怪人。
”
溫子甫也看着溫宴,問“宴姐兒以前聽過仇珉?
還是他們家與大哥、夏太傅有什麼淵源?
”
“沒有淵源,我也不認得仇珉仇大人,”溫宴道,“但那個仇羨,是順天知府畢大人的前外甥女婿。
”
溫子甫皺眉,溫宴的這個說法很有意思。
畢之安是他往後的上峰,那“前”外甥女婿,是怎麼一個前法?
溫宴解釋道“我記得是我剛進宮的那一年,我陪公主去向皇上請安,在禦書房外遇上被罰跪的畢大人。
公公勸公主不要進禦書房,因為皇上剛剛發了朝畢大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正在氣頭上。
公主後來打聽了事由,才知道了原因。
”
那年,袁州境内發了洪水,仇珉積極赈災,可惜勞累過度,病故了。
皇上追封不少,仇羨與妻子一塊送父親歸鄉入土。
那位妻子就是畢之安的外甥女,她意外失足而亡,仇羨帶給嶽家的隻有一瓷罐骨灰。
仇羨說,路途遙遠、天色炎熱,實在無法完整送回來,隻能燒了。
因喪女而悲痛萬分畢之安長姐,根本無法接受女兒遭受意外,請求畢之安調查。
畢之安自幼由長姐拉扯長大,便向地方打聽,那邊回複,确是意外,他沒有放棄,繼續查不該他查的仇羨,被禦史一本參到禦前,說他以公謀私。
“畢大人查不下去了,但他心裡肯定沒有放下。
”溫宴道。
溫子甫摸着胡子,道“既是畢大人不喜之人,我與他結交,不是自惹麻煩?
”